隔着一扇门,无烬柔声回答道:“有些心事,无法入眠。”
“这样啊,徒儿也是。”
“那就进来吧,一起聊聊。”
纪风尘推开门,看到无烬正坐在椅子上看书,桌上放着他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木塞落在一旁,一股浓郁的酒香正在向四周弥漫。
看来无烬心情很好,正在喝酒。
短暂的相处让纪风尘摸透了无烬的习惯,无烬与常人相反,只在高兴时才会喝几口,但是近日发生了诸多不幸,又遭到禺京客栈的贬低,眼前人何来高兴之说?
不巧的是张知陈也在房间里,少年脸色微红,双眼朦胧,似乎也喝了不少。
纪风尘带着困惑关好门,和张知陈对视一刻,而后站在无烬面前不说话。
“应该发觉那些人的目光了吧?”无烬示意他坐下,一开口便点破少年的担忧。
纪风尘微微一怔,缓缓落座,而后将风魂刀放在身前桌面上,凝视黑鞘长刀低语道:“难道他们真是为了这刀而来?”
“若不然呢?”无烬放下手中的书,笑着反问。
“我不明白。”纪风尘抿紧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他并不是畏惧客栈里的汉子们,而是不解,不明白为何他人觊觎风魂刀。
无烬把酒葫芦递过去:“夜里凉,喝口酒暖暖身子。”
纪风尘抓过酒葫芦就往嘴里送,烈酒入喉,他觉得这酒与初识无烬时的味道略有差异,比之从前,增添了一分苦涩,不过令他想起了一句话:万丈红尘千杯酒,千秋霸业一壶茶。
人在悲愁当中,若能品一口这般浓烈的好酒,纵使千万愁绪也会迎刃而解的吧?
两口酒落下肚,他也变得脸色微红,醉眼朦胧。
当他放下酒葫芦时,无烬把立在桌腿上的铁剑摆到他面前,此时张知陈打了个酒嗝儿,但表情看起来十分认真,似乎无烬方才对他说了些什么。
无烬指着两把兵器,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对少年们说:“注意看,注意听。”
无烬将铁剑推向风魂刀,只见两把兵器一接近就开始发出剧烈的颤抖,剑匣和刀鞘里的铁器如被困在牢中的猛兽,互相遇见的这一刻同时苏醒了。
长刀在嘶声竭力地怒吼,铁剑同样在发出诡谲的咆哮。
饶是刀鞘拍打木板乒乓声不绝人耳,来自两把兵器的震鸣依然清晰可闻。
那样的响声几乎直达人的内心深处,亦如晴空霹雳使人震颤,只需听着这样的响声便足以叫人心底发麻,似有一股力量从兵器里飘散出来,幻做一双大手捏住了在场人的灵魂。
——摆在桌上的貌似不是两把兵器,而是两头活生生的猛兽。
方才还醉意熏熏的少年立马清醒过来。
他们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切,既无法理解,又为之欣喜。
无烬对二人的反应极其满意,微微笑了笑,又将木盒里的天羽斩抽出来放到桌面上。
那一刻,两把本就剧烈震动的兵器变得更加狂躁,天羽斩也开始震颤,古青色的剑身里似乎住着一条狂龙,正在肆意咆哮。
如此一来,浮现在两个少年脸上的困惑与惊讶之色便更加凝重了。
稍过一会儿,无烬将铁剑和风魂抽出,与天羽斩依次排成一列,怪异的是当三把兵器相见时,全都安静下来。他们分明看到风魂刀在灯光下流露出妖艳的红光,铁剑则散发着淡青色的光,至于天羽斩,赤与蓝两种光芒在剑刃两端交替流动,煞是好看。
又看了一会儿,无烬把兵器都收回鞘里,接着看着张知陈说:“知陈,现在你该知道天门兄赠与你的绝非是一把破剑了吧?”
“我……”张知陈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阿爹不过是瀚都城里一商霸,无非是势力大了点,跟其他商人应当没什么区别,不曾想他居然收藏了这等神器,若不是及时识别,这式样平平的铁剑指不定会被自己丢掉。
无烬继续解释:“此剑名为承影,相传铸于九州大陆最早的商帝国,此为何人所造已无从考究,史书上曾记载过‘蛟分承影,雁落忘归’,说的便是此剑无形。可见在许久以前,承影剑乃大陆神兵之一,不过销声匿迹良久,渐渐为世人所遗忘罢了。”
张知陈听完这话,伸出颤抖的双手去抚摸面前的承影剑。
无烬转过脸去,对上纪风尘的目光:“至于风魂刀的来历我就不需多说了吧,你该知道它与承影剑诞生于同一时期,不过并非华族之物,风魂是河洛大祭司将天外陨石冶炼成铁、耗费数十年时间,以人血祭司河洛诸神铸造而成,所以自它诞生之日起,便成了人间死神的化身,亦是绝佳的杀人利器。”
纪风尘心里还有一些疑问:“师父,这些兵器为何会发出共鸣?”
“它们都是魂兵。”
“魂兵?”纪风尘和张知陈异口同声道。
无烬点点头:“不错,相传在商帝国时期,大陆上出现一批奇人巧匠,他们能将人的灵魂封印在兵器之内,以此增强兵器的柔韧性和锋利度,封印在兵器里的灵魂越多,怨念越重,其兵器所蕴含的力量越强,所以历来魂兵都是江湖中人争夺的对象,手握魂兵,便掌握了他人的生杀大权,不过——”
无烬停顿一会儿,“也正是因为魂兵力量强大,一般人根本无法驾驭,便是修行有道的习武之人,稍有不慎也会被魂兵反噬,那时他将沦为兵器宿主,成为一具只会杀戮的傀儡。”
这么一说,张知陈立马就理解了张天门的意图:“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阿爹先前不愿把剑给我。”
“那么天羽斩呢?也是魂兵?”纪风尘心有不甘地望向桌边的木盒子。
“天羽斩也是魂兵之一,不过它是何来历我也不清楚,当年离开皇域时一个老人将他赠与我,其后便消失无踪,这些年也不曾见过那老人,不知他是否健在,说起来还真是奇妙。”提起昔日的经历,无烬露出了无限怀念的笑容。
不过在那怀念的笑容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痛苦。
无烬又直视纪风尘的眼:“所以你现在知道外面那些人为何觊觎兵器了吗?”
这回纪风尘点了头。
傻子都知道楼下那些人渴望得到魂兵,以此称霸江湖。
无烬语重心长道:“那便好,我告诉你们这些,是希望你们始终一心向正,不要被力量所控制,平日除了勤加习武,也要修身养性,善用魂兵,控制欲念。”
“弟子记住了。”二人再次同声应答道。
“好,今日已经很晚了,我们换着房间睡吧。切记,不要大意。”无烬把木盒往肩上一挂,提着酒壶就出去了,走到门边他又想起什么,回头看着两人说,“那剑谱上的疑难之处我已点破,知陈要勤加练习,平日里可与师兄相互切磋,往后我会教你些别的。”
“那师父我呢?”纪风尘如枯苗望雨,殷切地看着无烬。
无烬微微一笑:“把桌上的《道德经》抄一百遍,纸墨我已放在床头,不可敷衍了事,抄完了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