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滚滚浓烟,在半山腰里四处找人的张知陈好歹确定了方向。
他穿着镖局的短袍子,衣服早被水浸透,鞋子里也满是水,行动起来十分不便,加上林中水汽充足,不时有水滴落下,地面湿滑,他一松开手中树枝往下挪,脚底就跟摸了油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滑。
张知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边倒边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其后顺着坡势就往下滚。
一直滚到无烬面前,被无烬伸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起来,他才重新停下来。
“师弟,这种时候你就该好好呆着,你不知道这里有多危险吗?跟上来干什么?”
张知陈脚跟还没站稳,就被纪风尘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
他摸了摸脸上被树枝划出的浅伤痕,龇牙咧嘴一阵,而后笑道:“我也想出一份力……”八壹中文網
“你……若是那巨蟒还在,你闯过来岂不是帮了倒忙?”看到张知陈满脸的泥土和白印,纪风尘忍不住又斥责了一句。
这句话使得张知陈羞愧地低下了头。
他深知自己武功一般,对师父和师兄而言就是个累赘,可即便如此,依然想站在师父和师兄身边,像替他们分担一些。
无尽擦去脸上的血水,收剑归于木盒中,轻声笑道:“知陈有这份心也是极好的,不要打消了他的积极性。但下次不许这样了,风尘也是,往后遇上任何状况都以明哲保身为妙。你二人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叫我如何向令尊交代!”
“是,师父。”两人并作一排低身致歉。
无烬温柔的目光落在两个徒弟身上,发觉怀里还有几片从白蟒身上剃下来的鳞片,想到通体雪白的巨蟒,他眼中又多了些畏惧。
那棵参天大树已被浓烟包围,树干中部被大火烧穿,三人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闻声望去,看到大树连同烧焦的巨蟒一起轰然倒地,震得地面又一次为之颤抖。
巨蟒被烧得焦黑,空气里弥漫了蛇肉的香味。
张知陈一时忘却了那庞然大物有多可怕,现下闻着肉香,居然咽下一口唾沫。
本来一脸严肃的无烬和纪风尘一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脸色立马缓和,忍不住笑起来。
纪风尘取笑道:“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吃,你要是一个不注意,可就被它吞进肚子里了。”
“嘿嘿。”张知陈挠挠头,“我这是肚子饿了嘛!”
“就知道你会这样。”纪风尘把手伸到怀里,摸到了半块湿哒哒的薄饼。
那是李邪发给大家的干粮。
李邪这人看似慷慨,实则苛刻得要命,他把商队里的干粮和水统一调配,每人一顿只分得半壶水、一张薄饼。纪风尘与张知陈相处的那段时日里,知道张知陈饭量大,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想着省下一部分给张知陈充饥,可眼下薄饼被蛇血泡得发红,别说送到嘴里,光是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便足以叫人反胃,如何吃得下?
他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了这张饼,我还特意留给你。”
无烬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张知陈把染红的饼夺过去:“既是师兄特意给我留下,那就洗洗再吃。”
纪风尘一愣,忽而笑了。
方才张知陈被他训斥一顿的委屈立马消散,因为张知陈知道师兄是为自己好。
三人在原地稍作休息,便沿着地上的土堆回到商队暂驻的地方。
眼前的商队已经不再是出城时威风八面的天蝎镖局,包括李邪在内,一共还剩五个活着的镖师,其中两人还带着伤。
其他人要么葬身蛇腹,要么惨死在林中。
师徒三人赶到的时候,李邪正带人在林中挖坑,让手下把收集起来的尸首挨个儿放进去。
看到无烬回来了,他便知道白蟒已被除去,兄弟们大仇得报,心中不免有些宽慰,但也只微微点了点头,没有多说感激的话,便下令盖土。
土堆渐起。
李邪心想,不知道从今往后这林中是否会有行人路过,若是有的话,他们碰巧遇见这地上高高隆起的土堆,会不会猜到这里葬了好几个年轻人。
真是可惜呀,年纪轻轻还没来得及享受世间乐趣,就葬身于此。
然而他并不感到悲伤,直至一个镖师将一叠纸钱用石头压在土堆上时,他眼中都没有泪水。
他只是为早逝的年轻人们感到惋惜。
自加入天蝎镖局起,这群年轻人就该有亡命天涯的觉悟。
所以活着的时候,就该尽情享受才是呀!李邪仰头看向天空,从林中繁茂的枝叶间筛下来的阳光落入了他眼里,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下头闷声道:“大家尽快收拾一下,然后出发吧。希望在天黑之前能赶到禺京,若是赶不到,不知又有什么怪东西会跟过来。”
“到了禺京就能保证安全吗?”纪风尘对上李邪阴郁的目光。
李邪看向前方:“禺京那地方有一家客栈,来往于荆州和扬州的商队、镖局乃至官差都会在那里落脚,那也是方圆三十里内唯一的一家客栈,到了那里便可暂时无忧。”
“官差?”
李邪点了头,不再多做解释。
这时重新换上艳红长袍的无烬笑道:“放心吧,禺京客栈是出了名的三不管,那客栈老板娘乃是江湖上颇有威名的女杀手,隐居于此,谁也不敢在她的地盘上放肆。你要是到了禺京,会发现强盗、杀人犯和衙差同桌饮酒,乃至称兄道弟,然而一出客栈,便会刀刃相见。”
“听起来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纪风尘也开始向往那个地方。
禺京?另一边,张知陈曾在古书上听说过那个名字,《大荒东经》里说:“黄帝生禺号,禺号生禺京。禺京处北海,禺号处东海,是为海神。”
以上古神名为地名,那么禺京过后该是还有一个禺号吧?
他脱下湿淋淋的外套,换上包袱里绣有家徽的青色长袍披上,边系腰带边好奇地看向纪风尘,余光里却注意着李邪等人的动向,轻声问道:“师兄,以神名做地名的地方该有些神秘,不会是李老伯骗咱们的吧?”
“什么地方?”纪风尘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不能再穿了,好在出门之前花柔在他包袱里塞了好几件换洗衣裳,他选一件同样青色的袍子,麻利地套在身上,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禺京,还有师父的目的地归墟。”
纪风尘呆了一瞬间:“你认为今日这两条大蟒是否为人间之物?”
张知陈立马摇头:“若是放在往常,我断然不会相信世间竟有如此怪异的大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