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都城的街道上依然人满为患。
因为花朝节的到来,会在街上看到许多好看的女孩,街边小摊卖的也多是女儿家的胭脂粉末,街头在谷满谷,不过人群里时隐时现的官兵,让人清醒地认识到这不是太平盛世。
欢乐和繁华都是一时的。
就像花朝节,仅有一时,到了明日,所有的女孩都会脱下五光十色的衣裳,换回寻常穿的袍子,静静地坐在闺房里,等候命运的安排。
情窦初开的少年们跟在心仪女孩身后,亦步亦趋,活像一群小跟班。女孩们互相逗乐,笑着前往城中心的王宫花园,偶尔回头娇羞地瞧一眼少年,算是鼓励。
若不是总想起居安村的村民,张知陈也会被这样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容身于欢乐的街头。
假使天下太平,人人安居乐业,瀚都城日日都能如此吧?张知陈如此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拥挤的人流,到了凤栖原的地段。
他拉开衣领透透气,望一眼明晃晃的太阳,呢喃自语道:“不知江东来会不会去王宫花园游玩?今天花园会很热闹呢。”
“不会的,别忘了,他可是要挣五十金铢替喜儿赎身的人呢!”纪风尘把张知陈拉到一边,手指一个从对面酒楼里出来的身影,“看,他这不是来了吗?”
张知陈望过去,果真看到江东来手捧一只灰色包袱疾步走来。
包袱里的东西少年们都心知肚明,正是由人血炼成的丹药。
怒气从他心底里扶摇直上,他狠狠一拳砸在树干上:“可恶,妖女难不成一日服一丹?一日杀一人?如此这般何时是个头?”
“师弟可还记得大树的道理?树倒猢狲散,只有王智宇这棵大树倒下,半月教在瀚都城的势力被根除,妖女才害不了人。”
张知陈本想再骂一句,对面的江东来已经转进无人居住的屋舍区。
他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纪风尘拽住他的衣袖,生怕他跑得太快,撞上前面的江东来。
江东来脚步生风,像昨日那般从熟悉的小道里穿过大片屋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三人跟踪。
在经过居安村一带时,他似乎察觉到了村子里的不同。
江东来站在铜驼街通往村子里的巷子里,呆立了一会儿,终究没有进村子看情况,而是转身往寰襄坊那边去了。
看到这里,躲在居安村屋顶上的张知陈三人暗暗松了口气,先后跳了下去。
今日太阳很烈,藏身于屋顶上的三人屏息凝神,没有发出一丁点动静,但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面,稍微心细些的人一定会发现藏身者的踪迹。
江东来一走,才令他们避开了被发觉的风险。
纪风尘拍到长袍下摆的灰尘,随手推开一扇窗户,恰是村民王浩的家。
他把头伸进去一看,看到卧室里的尸体已经不见了。
“怎么样?”张知陈站在他身后问。
“尸体不见了,应该是被王智宇派兵埋到了凤栖原附近。”
“呵,王智宇这么做,就不怕遭受天谴吗?”
纪风尘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户,从来时的巷子里快步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王智宇这样的狂徒早已丧尽天良,认为天都奈何不了自己,哪里还有敬畏之心?”
“那我就替天行道,让他知道什么叫做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张知陈狠狠地说着,跟纪风尘穿过无人的铜驼街,靠近了寰襄坊。
来到花街街口。
是否要进入花街,对张知陈和纪风尘来说是个大问题。
这回他们身边跟了两个从者,若是过市招摇,大摇大摆地踏入烟柳之地,万一黑衣从者回去向张天门汇报,必定免不了一顿责罚。
他们权衡利弊的时候,藏在街道对面的辰跑过来,和岚一起无声站在张知陈面前。
纪风尘拿捏不准,张知陈想了想,习惯地挠挠头,伸长了脖子望一眼纸醉金迷的街道,接着回头看着两个一身黑的男人,脸皱成一团,显得极其为难:“哪个……岚叔,辰叔,我要是进了寰襄坊,回头……咳咳……阿爹会不会知道?”
两个黑衣从者低下头去。
岚说:“我等受主公之命保护少爷,至于少爷想去什么地方,无权过问。”
“多谢岚叔、辰叔理解!”张知陈心花怒放,对二人抱拳致敬。
两人蒙上脸,按照记忆中的线路穿过衣着暴露的女人堆,悄悄绕到玉合楼后面。
院子外无人,好在张知陈就听到院子里的窃窃私语,好奇地趴到门板上,从门缝隙里看到江东来跟一个少女正躲在树下搂搂抱抱,两人举止好不亲密。
江东来不知半月教在醉仙酒楼炼丹一事儿,以他的身份,只能睡在最潮湿的柴房里,哪里能上酒楼二层,所以浑然不觉自己踏入了虎穴,还一门心思放在女孩身上。
一会儿到底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呢?张知陈踌躇不决,这时候纪风尘碰了碰他的后背,他回过头去,看到师兄指了指他,又指了指院子对面的三层盖楼。
那是正在修建满春院,高楼初具规模,大抵会成为寰襄坊第一高楼,现下还有几个男人在屋顶上搭建梁木。
一直躲在门后偷看也不是个事,早晚被发现,于是张知陈在岚的帮助下跳到满春楼里。
四人蹲在护栏后面,从两块护栏板中间的空隙里观察暗中幽会的的两人。
喜儿靠在江东来的胸前,两人小声说着情话,亲密无间。
晌午,不知江东来说了什么,喜儿忽然向后退了两步,挥舞双手放声大喊:“不行啊!来不及了江东来,我们到此为止吧。”
江东来急忙一把将喜儿搂在怀里,边左顾右盼边捂住女孩的嘴躲到树干后面,慌慌张张地说:“喜儿,小声点,会被听见的。”
喜儿不依不饶,大力把他推开,发疯一般大声哭喊:“连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认为我们还有可能吗?”
“喜儿……”江东来讨好的笑脸凝滞了,他没想到心上人会这么说,脑袋里发出嗡的一声,逐渐变得无所适从。
青楼里的人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全都趴在窗户上看戏。
肥胖如猪的鸨母带人赶过来,站在台阶上冷眼观看江东来和自家的奴婢吵架。
看到满脸白色胭脂粉的鸨母出场,张知陈的心一沉,暗自为江东来捏了一把汗。
江东来与喜儿的恋情一旦曝光,恐怕不能简单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