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年如是回答。
“解开衣服,让我看看伤口。”男人瞥一眼他的胸膛,从皮囊里抓起一圈白布,又掏出一只精致的白瓷瓶摆在火堆前。
浓烈的酒水让少年的意识变得很模糊,但他能听懂对方的话。
伤口急需处理,若是不幸染上风寒,恐怕命不久矣。
少年一脱下上衣,瘦弱的躯体就暴露在男人眼前。
皮包肋骨的身上有一半被血水覆盖,另一半则是横七竖八的疤痕。
男人凝眸注视他胸前的伤口,用手轻轻碰了碰还在流血的位置,直起身,不无担忧地说道:“箭镞留在里面了,这种青铜打造的箭镞留在人体内过久会产生毒素,要尽快拔出来。”
“任凭前辈安排。”少年咬紧牙关,微微挺起被血水覆盖的胸膛,宣示自己的无畏。
男人抽出藏在腰带里的匕首,放到火焰上烤了片刻。
他呷一口烈酒,眯起眼睛凑到少年胸前,将被烧得通红的匕首划进少年的身体里。
“嗤!”血肉一碰到炙热的刀刃就翻卷焦化,发出刺耳的响声。
一阵青烟在少年伤口处出现。
有更多的黑血从里面冒出来,伤口似乎扩大了。
前所未有的痛感压过醉意传到少年脑中,痛得他紧紧咬住嘴唇,险些将嘴皮咬出血来。
数颗汗珠从他额上渗出来,顺着鼻梁落到男人的手臂上。
男人眼疾手快,刚下刀就拔出了里面的箭镞,就在少年痛得几乎昏厥过去时,他冲血流不止的伤口吐出一口酒水,左手揭开白瓷瓶盖子,往伤口上撒了几层白色粉末。
烧红刀刃刺入的痛感和酒水洒进身体里的灼热混合在一起,令少年不由得发出痛苦的呻吟,脸色苍白如宣纸。
男人放下瓷瓶,从身后捡起一指宽的白布匹包裹在伤口处,温柔地替他包扎伤口:“没事了。”
“谢前辈。”少年缓缓张开嘴,苍白的脸上尽是汗珠。
“这是北蛮特制的金疮药,再深的伤口,七日内也能痊愈,不过在这段时间里你最好不要有剧烈动作,否则就算是神医魏江山出手,也无力回天。”
少年赤裸着上半身,坐在火堆前呆了一呆,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半跪在地轻声念道:“谢前辈出手相助,救命之恩晚辈没齿难忘,他日必将酬谢。”
男人在他背后打了个结,起身去收拾地上的绷带和刀,淡淡地说:“若要谢我,就请告诉我你的名字,还有你与这把刀的关系。”
“晚辈名叫纪风尘,家住河西寨,纪家长子,这柄刀是家父纪正炎传到我手里了。”
“纪风尘?”男人顿了一下,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行李,“好名字啊,是你父亲取的吧?”
纪风尘面朝背影,恭敬地回答:“正是家父。”
男人把行囊放到火堆边,听着洞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挂在脸上的笑容被一丝愁绪所替代。
他望着少年清秀的脸,似若无意地问道:“那纪正炎去哪儿了?为何把风魂刀传给你?”
“前辈,您怎知此刀名字?”纪风尘眼里冒出一丝惊讶,“难道前辈认识家父?”
男人抿了一口酒,望着火焰说:“风魂刀上的红绳,曾是我系头发用的。”
纪风尘想起男人救自己前,特意问自己与风魂刀的关系,心中的困惑变得浓厚,态度越发的恭敬起来:“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或许晚辈曾于家父口中提及过也说不定。”
“我叫无烬,出生在衮州帝都,自有好游山玩水,一生的愿望是能用双脚丈量九州的每一寸土地。我与你父亲,算是萍水相逢吧。”男人好看的脸上复又露出淡淡的笑意。
“无烬前辈?”纪风尘歪着脑袋陷入了沉思,从繁杂的记忆长河里确实找出“无烬”这个名字,只是关于这个人的记忆过于模糊,除了名字外,再无他物可寻。
无烬把一根大腿粗的木头丢进火堆里,一阵火星飞腾而起。
他隔着跳跃的火焰,重复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父亲纪正炎去哪儿了呢?”
“五年前,家父奉国主之命南征河洛,战死在锁山河以南的沙场上。”
“什么?”
“此事千真万确,是晚辈亲手火化了家父的遗体,不会假。”
“呼——”无烬垂下眼皮,脸上露出悲伤之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当年一别,纪兄竟然……”
良久,他又问道:“那纪夫人呢?”
“家父去世一年后,家母病重,随父亲后去,整个纪家就只剩下我和弟弟书言了。”
“天地不仁,苍天无眼啊!”无烬转过头来,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悲凉。
“三个月前,一伙河洛人偷偷渡过锁山河,跟混入滕国的晋阳斥候联手杀了河西寨一百多户人家,书言也在那次袭击中不幸去世了。”说到这里,少年眼中有了一些晶莹的液体。
无烬的脸上蒙了一层阴霾,张开嘴,两瓣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把话说出口。
隔了一会儿,他把手放到少年肩头,安慰道:“孩子,振作些。要记住,你父亲纪正炎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便是死,也是死在战场上。作为勇士的后代,你该当以他为荣。”
“晚辈自是以家父为傲,纪家的后代从来都是勇猛的战士,绝无逃避现实的懦夫,只是——”纪风尘话锋一转,声调提高了几分,“只是,我何曾想到晋阳人会跟河洛联手,还是舍弟与河西寨一百多口人。”
“没想到白无虞那个苍狼般的男人会抛弃华族的尊严,与南面的河洛老鼠为盟。”无烬感叹了一句,转而问道,“所以追杀你的人,你可认识?”
纪风尘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河洛人。”
“不,我方才见过他们的身手,杀人技巧拙劣不堪,若是河洛或者晋阳的刺客,定能挡下我的刀,所以应该出自别处。”无烬捡起地上的箭镞,用一块灰布擦拭干净后,放在柴火前反复观察。
良久,他抬头望着洞外散不开的黑暗,又问,“弟弟遇害时你在何处?”
“就在书言身边,当时大部分晋阳斥候已经离开,河西寨里只剩下三十多个河洛武士,我与书言冲出去与他们厮杀,混战之中书言受伤,我只好带着他逃进山里。依稀记得那时河洛人并没有跟上,他们趁夜又渡过锁山河回南面。”
“杀手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具体情况说来我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