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陌没想到半路上会有这样的变故,无奈地摇摇头。其实,他大可以将他们打晕,然后直接飞到密林去,等他们醒了,反悔也来不及,可是他不想强迫别人,哪怕是凡人的意愿,也应该得到尊重,不过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陛下,是去是留你可以自己决定,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去一趟密林的。”
这也是他此行的另一个目的,除了护送皇帝,还有了解密林的防御情况,虽然白夙早已经通知过他们,但是只有亲眼见过了才能放心。皇帝难得沉默片刻,似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轻率和鲁莽,又环视四周,举目见到的尽是荒山野岭,就此分道扬镳也行不通,终于同意让沈云陌带他去密林。到了密林,自然有各大家族的族长和长老们出来见礼,一番寒暄之后,终于步入正题。“所有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陛下可以留在这里直到一切恢复如常。”
说话的是白家族长,白夙的堂亲。白夙是帝师,又是白家人,因此他成了皇帝和密林世家沟通的纽带,虽然其他世家对皇帝的驾临不算热情,但也没有怠慢,只因这次是天灾而非人祸。安顿好皇帝,沈云陌又同各家族长长老们议事,现在他不再是大武朝将军,所以各家无须避讳,将真实情况和盘托出。“如君所知,红树林是我密林圣地,也是整个密林最安全,最受庇护的地方,倘若形势一直坏下去,那里将是最后的安息之地。”
奚族长沉声道。“是啊,大家已经尽力做好防御,但是天灾...不知阁下可有良策?”
叶名朗道。自从两年前接替父亲的位置,他就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叶家并没有因为更换族长而动荡不安,相反,在他的带领下,叶家除旧布新,改革了很多弊端,他的个人声望也在不断积累,前途无量,一年前,奚珍生下了一个儿子,让他后继有人,他年纪轻轻就拥有了这一切,实在不甘心因为莫名的灾难而让自己的苦心经营灰飞烟灭。沈云陌能体谅他的心情,不过这场灾难注定难以避免,再多安慰的话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所以他只是沉默,不给予虚假的希望,也不悲观失望。“我明白了。”
叶名朗终于接受现实,“即使…那也没关系,最亲最爱的人就在身边,还有什么遗憾呢?”
他故作轻松道。沈云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无论情况多么糟糕都不要慌,防御结界可以崩溃,士气不能崩溃,如果你乱了阵脚,下面的人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
这番议事又花费了大半天的功夫,各家族长长老们将自己的布置详细叙述出来,沈云陌偶尔会给出自己的建议,众人听了大有裨益。“各处防御工事都加固了,结界阵法等君走了之后便会开启,老弱妇孺已经安顿好,剩下的人各有各的位置,密林人从不怨天尤人,是生是死都是命运的安排。”
白族长道。在场众人皆肃然起敬,密林人的果敢无畏是融在血脉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们屈服。沈云陌见他们如此很是欣慰,至少他可以省去不少战前动员的时间,现在,每时每刻都异常宝贵,别人可能感觉不到,但他知道灾难马上就要降临了,天边缓缓升起乌紫的云朵,所有的秩序将不复存在。......“陛下当真要回帝都去?”
沈云陌看着年轻的皇帝,他可知,自己将要面对的,是关乎六界众生生死存亡的战役,没有议和,没有退路,只有死战到底,他,能承受吗?“不错,朕意已决,把朕送回去吧,有劳了。”
皇帝坚定道。纵然他是一介凡人,纵然他不够英明神武,可是既为大武的帝王,在这危急关头岂能撇下百姓独自逃命?他的命是命,百姓的命也是命,虽然出身有别,但都是父母生养的,说到底,他们是一样的。“朕在帝都可以安抚军心,民心,若是长久不见朕,不用等天灾降临,恐怕人祸就足以令天下大乱了。”
沈云陌认真考虑他的话,其实他自己也是这个意思,只是已经承诺白夙要将皇帝安顿在密林,如今自食其言只怕会受埋怨,不过他不是迂腐的性子,当将军的时候尚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如今。“既然陛下心意已决,那我送你回去便是。”
“还有我,把我一块儿送回去。”
婵娟在一旁道。“不,婵娟你留下。”
皇帝道。“为什么?我们为什么要分开?”
婵娟不解。“密林是你的家,你在这里很安全,而朕有朕的责任,不能假装一无所知。”
年轻的皇帝郑重道,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的表情。“可是...”“听话,婵娟,你不再是孩子了,不要任性,要以大局为重,何况,这里也有你要守护的人。”
泪水模糊了双眼,婵娟哽咽道:“可是...我们说过永远不分开的!”
“朕记得,会一直记得,婵娟,你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皇帝依次指着自己的心口,眼睛,和头颅道。“陛下...”隐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婵娟嚎啕大哭起来,她不再说要一起回去的话,她被说服留在密林,正因如此,她才更加伤心。“好了,婵娟,不要哭了,我们会团聚的,朕答应你,我们一定会团聚的。”
年轻的皇帝沉声道,像是在安慰婵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婵娟拭去泪水,双眼通红地看着皇帝和沈云陌,“陛下,沈大哥,你们都要平安无事。”
“放心吧。”
沈云陌拍拍她的发顶,柔声道。临走之前,沈云陌又运用神力将密林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唯恐有疏漏的地方,待确定一切无恙,这才带着皇帝腾云驾雾而去。在帝都殚精竭虑的白夙怎么也不会想到,皇帝竟然去而复返,看着好不容易送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甚至忘记质问沈云陌。“陛下,你…”“帝师的心意朕明白,可朕也不是贪生怕死之徒,就这样逃了,实在有失皇家体面。”
白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此时倒希望他是贪生怕死之徒,至少那样他会努力保护自己。“陛下,现在不是逞一时之勇的时候,你还是…避一避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夙也端不住架子了,什么皇家体面能有性命重要?前朝动辄逃跑的皇帝多了去了,这小子不会真的想以身殉国吧!“帝师不必再劝,大武朝没有逃跑的皇帝,朕虽然不及列祖列宗,但这个时候也当坐镇帝都,为天下臣民做出表率,否则有何颜面统御天下?”
他说这话时语气是罕见地强硬,完全符合帝王的身份,白夙见状只能作罢。既然皇帝不肯离开,那帝都的防御更要加强,尤其是皇宫,白夙选出三百修士,命令他们负责皇帝的安危,而沈云陌觉得应该调更多的人去保护百姓。“我们能用的人非常有限。”
白夙道。他所谓“能用的人”是指身怀异术的修士,巫师,及其他有修为的人,不包括普通士兵和卫队,因为他本身就是修为极深厚的巫师,自然知道这样几百号人可抵上万人组成的军队,又因为修行不易,有修为者数量稀少,因此对这部分人的使用格外谨慎。“你这样做会使整个战线提前崩溃。”
沈云陌一针见血道。敌强我弱,节约力量是应该的,但是胡乱布防只会适得其反,他是当过将军的,深谙其中道理,然而白夙不懂兵法,仓促应对,未免短视。“那...该如何是好?”
白夙终于放下面子,被迫正视现状,虽然他修为高深,见多识广,但一介凡人在面对灭世之灾时仍力有不逮,眼前的青年是唯一能指点迷津的真神,然而一想到自己曾因为不光彩的原因反复利用他,便觉得卑微和羞耻。沈云陌深知他的心结,叹息道:“白先生,你是通达之人,不该拘泥于往事,俗事繁杂,容易迷失自我,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惭愧,真是惭愧。”
白夙面露窘色,自己的心思被沈云陌一语道破是他始料不及的,凡人在神明面前果然毫无秘密可言,不过除了难堪还有释然,他终于可以卸下这道沉重的枷锁,与沈云陌坦诚相待了。“白先生,还是叫我‘云陌’吧,你我相识一场,切勿因旧事而介怀。”
“好,云陌。”
面对这样一个胸怀坦荡的君子,再锱铢必较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沈云陌没有花言巧语,也不擅算计钻营,但他就是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敬服他,这是他的本事,也是多数人渴望却无法拥有的高贵品格。这次回来,沈云陌没有久留而是去了陶机那里,上次匆忙回了天界,不知道妖族如今是什么情况,陶机的威望和能力固然不弱,可是不亲自走一趟总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