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两个目光交流,冯妙很鸵鸟给他一个眼神:你说。
“丫丫,”方冀南斟酌片刻,正色道,“你妈妈确实去世了,很小的时候我们带你回过一次蓝城,带你去上坟,你还有印象吗?”
“有点印象,也记不太清了。”丫丫想了想,那么多年那么多事情,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他们后来是回过蓝城,跟冯妙一起在海边。
“那我爸爸呢?”小姑娘敏锐地察觉方冀南话里的信息。
“丫丫,你爸没死。”方冀南道,“你还有爸爸。”
丫丫震惊地张张嘴,脱口追问道:“那他去哪里了?”
“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方冀南问,“丫丫,你先别急,叔慢慢跟你说,你还记得你爸是什么样子的吗?”
“记得的,”丫丫习惯性地嘟着嘴巴,眉毛微蹙想了想,“我记得他个子好像还挺高的,很壮,好像是带我上街就让我骑在他脖子上……可是我都记不清他的脸了。”
“时间太长了,那时候你太小,可能再看见就想起来了。”冯妙递给她几张照片,这是当初方冀南从宋军家里拿出来的,有一张全家福,写着百日留念,宋军夫妻俩抱着小小的婴儿,丫丫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出神。
“你姨带你回过姥姥家,我们和你爸,就是在姥姥家的村子认识的,你爸是去冯家村插队的知青,可惜那时候没有照片留下,那时候日子苦,你爸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为人仗义,孝顺,性情中人。”
方冀南默了默,沉声道:“丫丫,你妈妈不是海难,是车祸去世的,肇事司机酒驾,然后吵起来,你爸当时气不过,失去了理智,失手把对方捅死了……”
他慢慢说起当年的事情,叹气。
十五岁的孩子,大概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丫丫的表情有些空白,愣愣的出神。
“他自己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犯了法,法律就要制裁他。”方冀南道,“所以你爸就觉得特别对不住你,去年暑假前他就已经出狱了,不敢来见你,怕影响到你,怕你接受不了。当时你面临中考,他就不让告诉你。”
小丫头情绪比他们之前想的要平稳一些,没有吵闹也没有哭,只是愣愣的老半天,问了一句:“那他现在跑哪儿去了?”
“在你二哥厂里,我让你二哥看着他呢。”方冀南道,“你爸那个人,要是没人管他,或者你要是不想见他,他肯定也不会怪你,大概就一个人随性地打工流浪,就这么放任自己一辈子了。”
“丫丫,这件事你现在能不能接受都不要紧,再说你爸现在也没法照顾你,你还得上学呢,你大学毕业之前还得跟我们生活,你户口在我们家,永远是我们家的孩子。”
方冀南顿了顿,说道,“但是你长大了,得让你知道这些事,他是你爸,等他将来老了,肯定需要你照顾。”
“哦,”小姑娘无意识地应了一声,老半天,站起来慢吞吞走了,方冀南留意看着她走出客厅,在廊檐下站了站,进了西侧的小书房。
“你用不用跟去看看?”方冀南低声道,“这小孩跑书房干什么呢。”
“打电话。”冯妙道,“估计给大子打电话去了。”
不想当着他们的面打,院子大离得远,小书房装了分机。
“应该是。”方冀南道,“不是应该给二子打吗,宋军在二子那儿。”
“估计是给大子。”冯妙道,“宋军在二子那里半年了二子都没告诉她,她这会儿肯定更信任大子。”
到底年纪小,从小让两个哥哥带的,多少有点男孩性格,小丫头就不是一般小女孩的性子。相对于大人,同辈的哥哥显然更适合说说心事。
这会儿冯妙和方冀南跟她谈完,又觉得二哥居然也不告诉她,丫丫沉浸在某种混乱冲击的情绪里,本能地就跑去找大哥了吧。
方冀南悄默声走到书房门口,听着丫丫果然在里边打电话,隔着门听不太清,一时也没听出来打给谁,便放心地走了回来。
“你先去洗澡吧,”冯妙推了下方冀南,“你洗完我洗,注意着点儿,我今晚陪陪她。”
“那你陪陪她吧,别回头一个小孩睡不着再瞎寻思难受。”方冀南道,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
丫丫跟大子打了一晚上电话,方冀南洗澡回来还在打。
“还没说完呢。”方冀南道。
“让他们说呀,”冯妙道,“她愿意找人说就行。”
冯妙拿着睡裙去洗澡,便先走到书房门口听了听,大部分时间小丫头都在听着,也不知大子跟她说些什么,偶尔听见丫丫嗯一声。
冯妙便安心去洗澡。
然后丫丫忽然变得,特别黏冯妙。
这两天就老黏着她,跟个小雏鸟似的,一会儿看不见她就找,冯妙在书房写东西,她就拿本书窝在冯妙身边看,冯妙去厨房洗个水果,一转身小丫头跟过来了,尾巴似的站在她旁边。
“丫丫,我跟你说,”冯妙递了个桃子给她,削皮刀也给她,一边笑道,“我要是觉得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我就去刺绣,心里就静下来了。”
“真的吗?”小丫头削了两桃子递给冯妙一个,自己慢慢吃完,洗干净手回自己房间了,然后在绣架前坐了一下午。冯妙也不多管她,让她自己慢慢去接受。
两天后冯妙带着丫丫去江北市,二子来机场接她们,看见丫丫便笑着伸手在她头上撸了一把,丫丫抗议地瞪瞪眼睛,抗议道:“坏二哥,把人家头发弄乱了。”
三人出了机场,开车回去的路上二子说:“妈,丫丫,宋叔不知道你们要来。”
“你怎么不告诉他一声。”冯妙道。
“我成心的。”二子笑得有点欠揍。
“我爸给我找的这个工人还真不错,一分钱工资没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比我还上心。我今天把他叫去看大门了,等会经过大门的时候你们应该就能看见了。”二子看着后视镜里的丫丫,笑了下。
二子对宋军这个人是没什么印象了,离开冯家村的时候他才三岁半,但是大子说他还记得的,尤其记得他有点不修边幅,头发整天乱糟糟跟鸡窝似的。等宋军来了一看,头发是不长,但是胡子拉渣的挺不讲究,二子就跟他说,宋叔你看大门代表着我们厂门面呢,你得收拾点儿,给他准备了衣服和生活用品。
二子厂里都是技术工人,其实真没有他能干的活儿,就是打杂,清洁工缺人他就去打扫卫生,食堂人手不够他就去烧锅炉,平常就跑去跟保安组看大门,整天还乐呵呵的。厂里知道他身份有些特殊,是老板的熟人亲戚,老板把他放在厂里看顾,连工资都不领的,所以也比较尊重他。
冯妙有十多年没见过宋军了,车开到大门口,老远便看到一个人背着双手、穿着个保安的黄马甲站在大门里边,瞧见二子的车开过来,忙把大门打开,二子没开进去,开到大门一半把车停了下来。
“宋叔,”二子叫了一声,“我妈来了。”
他说着话,冯妙就推门下了车,宋军看见她有些惊喜的样子,忙笑道:“冯妙啊,嗐,你说你怎么一点儿也不见老,方冀南上回出差顺路来过一回,这么看他得比你大个十多二十岁。”
“……”二子心说,怪不得我爸老想揍你。
“宋军,”冯妙笑着看他,实话实话,宋军跟方冀南同龄的人,方冀南看起来是正常年龄,宋军看起来要老许多,冯妙问道,“现在怎么样啊?”
“嗐,好着呢,你看我都胖了,我现在厂里吃食堂都不用给钱,想吃什么吃什么,好菜好饭随我吃,老板结账。”
冯妙心里一叹,心说难得经过这么多事,这人还能这么笑呵呵,一副少心没肺的样子。
“冯妙,你说你跟方冀南儿子都是怎么养的,俩儿子都这么有出息。”宋军道。
说着话丫丫从车门另一侧下来了,扶着车门看他,宋军表情一愣,大概没想到丫丫会来。方冀南中间去探望过他,给他看过照片,再说自己的女儿,一眼就认出来了。
小姑娘穿了一身粉黄色的连衣裙,五官精致,已经从稚气的孩童长成漂亮洋气的少女了。她就那么扶着车门、瞪着乌溜溜的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宋军反应过来,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了。
“那个、那个什么……”宋军手足无措地搓搓手,“那个……你看,今天真热,真热哈,太阳太晒了,你们、你们赶紧进去吧。”
冯妙回头看了丫丫一眼,也不言语,然后便看到小少女微微嘟着的嘴角一撇,很是不满地说道:“宋大军,看来你还认得我呀,你还记得你有个女儿呀,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哼!”
小少女哼了一声,钻进车里不出来了。
冯妙:“……”
“你看,生你气了。”冯妙回身对宋军笑道,“你呀,出来一年也不来看她,你还自以为是,现在孩子生气了,你自己哄吧。”
这下宋军更加手足无措了,摸着脑袋讪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子下了车,撑开一把遮阳伞遮在冯妙头上,笑道:“妈,咱们先进去吧,真是太热了,大门口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那我先进去了,”冯妙道,“我带丫丫在这边也就能呆两天,接下来要去江南市,丫丫要去学刺绣,你自己的女儿,你自己这两天把她哄好吧。”
冯妙坐回车里,丫丫还坐在座位上鼓着嘴不说话,冯妙笑了下,二子便先开车进去,去了二子的住处。
他们回去没多会儿,宋军就来了,进来先跟冯妙打了招呼,讪笑看着丫丫,然而小少女撅着嘴巴不太想理他的样子。
二子在厂里的住处简单些,肯定住不下她们,冯妙来过两次就都是住在市区的宾馆。冯妙看着那父女俩别扭的样子,就笑着跟二子说道:“二子,要不你先送我去宾馆吧,把行李放下,我收拾一下。”
二子会意,就陪着冯妙出去,把丫丫和宋军留在屋里。
二子走到外面问她:“妈妈,中午饭怎么吃?”
“咱娘儿俩去吃,他们两个就不管了。”冯妙道。
“行,那咱们去吃活鱼锅贴,”二子笑道,“妈,趁着你来了,你帮我去看看房子吧,我这么老住在厂里挺不方便的,我琢磨在这边买个房子,大点儿的,反正我以后大概经常在这边,以后家里谁来了也住得下,你看你和我爸来,还得住宾馆。”
“行啊,”冯妙笑道,“其实我之前就想过的,你想买什么样的,在市区买?”
“生活方便的话就在市区买。”二子说,“要是想离厂子近些,就得买在郊区,这边商品房这两年刚开始,统共就那么几个像样的楼盘,离我厂子近的就没有什么挑头了,我正拿不定主意呢,想离厂子近又想要房子特别合适,实在不行我就只能自己建了。”
“可以自己建房?”
“这边属于开发区,开发呗,可以买块地建房。但是自己建房肯定麻烦,外观要求统一,内部结构可以自己设计。”二子说,“但是肯定麻烦些,一时半会也住不上,我还是想买个现房。”
冯妙道:“买个现房也行,先住着,你要是能买到地,买现房也不耽误你自建。”
娘儿俩吃了顿活鱼锅贴,去东城区和开发区几个商品楼盘看了一圈,二子急着住,冯妙就在开发区给他挑了个大三室,现房,交通方便,开车到厂里十五分钟左右,装修一下就能住了。
回到厂里的时候已经下班时间了,工人们三五成群从车间里出来往食堂去,他们回到二子的住处,屋里就只有丫丫,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姨,你们怎么才回来。”丫丫哀怨的小脸。
“你二哥买了个房子,下次我们再来应该就不用住宾馆了。”冯妙道,问她,“你爸呢?”
“我说我饿了,我让他去给我买零食了。”丫丫道。
冯妙敏锐地从小丫头眼神里看到那么一丢丢心虚,便笑着问道:“怎么回事儿,明知道你二哥这厂子周围就是些小卖部,你想吃什么呀?”
“随便什么都行,”对上冯妙了然的目光,小丫头摸摸鼻子讪笑道,“他太烦人了,一直在说人家小时候的糗事,连人家小时候喜欢啃自己脚丫子都要说……”
“你爸九年没跟你在一起,你突然来了他就只会高兴,大概都不知道怎么当爸了。”冯妙笑,想起来什么问二子,“你都没给他发工资,不会没钱吧?”
“嗐,买个零食的钱应该还有。”二子笑道,“我爸之前不让我给宋叔发工资,就是想让他老实呆在厂里,怕他再玩失踪,叫他哪儿也去不成。”
二子琢磨着,丫丫愿意认宋军,宋军应该卸下了一个心理负担,也不用再躲着他们自我放逐了,以后总不能一直留在他厂里没工资打杂,可宋军又确实没有一技之长,这个年纪了,文化也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排他比较好。
作者有话要说:打疫苗,智飞第三针,三点钟来排队两小时还没排上……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