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分数可以说在冯妙预料之内,跟她自己估计的差不多。
当天晚上一家四口去吃了顿馆子,庆祝一下,星期天沈父打发人叫他们回去吃饭,也说给冯妙庆祝一下。
保姆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吃饭的时候沈父问大概能考上什么学校。方冀南说他专门找人问了,按冯妙报的四个志愿,估计帝京师范大学的可能性比较大。
“师范好啊,好。”沈父连连说,“女同志当老师好,工作体面,受人尊重,不用加班还有寒暑假,将来对教育自家孩子也有好处。你看前边老何家的儿媳妇就是当老师的,又端庄又体面,人家孙子孙女的成绩都特别好。”
“冯妙的理想是帝大考古系,可惜她复习时间太少了。”方冀南笑着问了一句,“爸,你说眼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这方面我一下子还真不太清楚,”沈父看着冯妙犹豫了一下道,“要不,我问问他们……”
“不用,您别费心。”冯妙忙笑道,“一来我知道,您也不是到处找路子要特权的人,二来,庄老比我积极,要真有法子他早就想了,这不是高考刚恢复吗,一切讲公平。”
“再说了,我又不是非得考帝大,想去考古系,也有点因为去年没考上,心里有点儿遗憾,但是我自己也认真想过的,我现在虽然帮故宫修复组工作,可我也就会个刺绣,未必就真适合做考古这一行。”
相对于“人”,冯妙更喜欢跟“物”打交道。
就像她前世进宫后就一头扎进了尚功局,全然不敢往后宫各处和尚宫局那边,然后跟丝罗锦缎打了一辈子交道。就像她对太妃墓那些被破坏的东西会有一种本能的不忍,甚至会想,墓主人若是有知,该会何等心疼,也因此她想要去尽力挽救修复。
然而无论“人”还是“物”,一切总是随缘吧,能去帝京师范大学,再正经地读几年书,她其实也很高兴。反过来想,去帝大考古系给原女主当学妹也没多大意思。
沈父笑道:“当个老师挺好的呀,正经八百的大学生呢,我反正觉得考古这一行未必适合女同志,你看你大姐夫,整天东奔西跑,不懂的人还要说他是挖墓的,你又不能遇到这种人就跟他计较。当老师多好,我看就很好。我跟你婆婆都没有多高的文化,现在你们两个都是大学生,家里还有人当老师,以后咱们家跟别人说起来,也能说是书香门第了。”
沈父对这个事情是真满意,惊喜来的意外,恐怕他比方冀南和冯妙还要高兴。你想,尤其对两个孙子有好处啊,等冯妙毕了业,分配到帝京哪家中学当老师,两个孙子户口顺理成章过来了,跟别人介绍都有面子,爸爸妈妈都是大学生,妈妈还是老师,这两天他出去跟人说话都觉得脸上有光。
想到这儿,沈父便趁机提出给孙子改回来姓沈的事情,他一提,方冀南就问两个儿子:“听见没,给你们俩改成姓沈,好不好?”
冯妙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方靖、沈靖;方迅、沈迅……
沈靖,沈迅……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大子问:“那我们到底姓什么呀?”
沈父笑呵呵跟他讲了半天,说:“你姓沈,爷爷姓沈,你爸爸也是姓沈的,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就改跟你奶奶姓了。”
二子歪歪脑袋:“那,那我也要跟妈妈姓。”
老爷子的脸色顿时有点尴尬,尴尬地笑道:“这你得去问你太爷爷了,问你太爷爷要不要你姓冯。”
冯妙心说人老成精,还一下子让她碰上两个。
其实小孩懂个什么呀,姓什么他都无所谓,这俩孩子从小也没连名带姓一起喊过,就是大子二子的叫,他对姓没有概念。他们最近很迷方冀南讲的西游记故事,对猴哥崇拜得不要不要的,没准更想跟孙悟空姓呢。
方冀南见俩儿子狗屁不懂的样子,就笑着说:“眼下姓什么也没工夫改呀,要改还得我们专门跑回老家去一趟,等明年大子上小学了的吧。”
冯妙琢磨给两个儿子争取一点自由选择的权利,就说:“反正也晚不了。我记得我们以前,从小都是叫乳名,等到小学毕业要读初中了,再请老师给正经取个大名。”
“对对对,我就干过。”方冀南一听就找到了共鸣,笑道,“我记得我那时带五年级,反正都是本村的,小学里都叫小名儿,有些小孩名字特别搞笑,还真有叫小狗、大粪的,初中报名的时候全班学生排队等我给取大名,大人也不识字,也不管,大部分顶多交代一下按族谱班辈取就行了,取好了还让我拿个纸条给写下来,拿回家好知道自家孩子大名叫什么。我那时候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我怎么就决定别人一辈子叫什么了,为了对人家慎重,我还一次取两三个字让他们自己选。”
话题就这么不知不觉扯开了,大子好奇地问:“妈妈,那你小名儿叫什么呀?”
“我的名字是你太爷爷取的,大名小名不分,从小就叫这个。”冯妙道。
二子问:“爸爸,那你小名叫什么呀?”
方冀南虎着脸瞪他一眼,小孩也不怕,笑嘻嘻转头就去问沈父:“爷爷,爸爸小名儿叫什么呀?”
沈父忍俊不禁,笑道:“大人的小名小孩不能说,你爸爸会生气的。”
“为什么不能说呀?”
方冀南眼睛一瞪:“不能就是不能,你整天哪那么多为什么呀。”
俩小孩对视一眼撇嘴:看吧,大人都这么不讲道理。
过后冯妙偷偷问他:“你小名到底叫什么呀?”
方冀南白眼:“没有小名,有也不告诉你。别以为你比你儿子待遇高。”
于是冯妙有一回就悄悄问沈文淑,沈文淑捂嘴笑着说,方冀南因为是家中老小,又是老来子,小时候爸妈都喊他叫“幺宝”。他小时候又淘,动不动大人就“幺宝儿、幺宝儿”满院子的喊。
好吧,幺宝儿,哈哈哈。
不久后通知书下来,冯跃进考去了第一志愿的省城大学,冯妙果然进了帝京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不出意外,毕业应该会去哪个中学当语文老师吧。
通知书是送到老家村里的,为表重视,镇上教育助理员和生产队干部敲锣打鼓给送上门,亲手交给老爷子手里。这下可了不得了,老冯家一次考上两个大学生,简直光宗耀祖呀,听说全村人那几天都莫名兴奋,各家都回去教训自家孩子好好念书。
老爷子倒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寡淡表情,只是叫人去买了两挂鞭炮来放,又让赶紧用挂号件给冯妙把录取通知书寄来。跟录取通知书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信,上边说老爷子庆祝孙女孙子考上大学,要带着冯跃进来看看首都。
冯妙拿到通知书就跑去西三所找庄老了。她一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过来恭喜她。
“不容易,不容易啊。”庄老连连说道。
正好修复组另一位老国宝、矮矮胖胖弥勒佛一样的吴老教授也在,庄老就指着冯妙跟吴老说,“你看看,这姑娘带着俩孩子,还正常给我们上班干活,人家还考上大学了。我觉得她很适合去做古代服饰、丝织品这一块的研究,我们这一块还真没几个人,你说就这样的人才,咱们学校还进不来,这不胡弄吗。”
“那人家要不是给我们忙工作,要是全力复习,指不定就考上了呢。”老国宝哀怨的小表情。
吴老说:“没办法呀,咱们现在又没有招生自主权,现在还不是以前,现在都得按分数。”
停了停吴老念叨:“学中文的,学中文挺好,她要是真喜欢这一行,古汉语啥的好好学,要是哪天研究生招生恢复了,你可以让她来考你的研究生啊。不过跨专业、跨学校考研究生也不容易了。”
庄老顿了顿,一叩桌子:“嘿,吴老头,你还有点用啊。”
吴老:“谁像你那么笨啊。”
庄老:“啧,夸你一句你还嘚瑟了,那现在不是还没恢复吗,谁知道它哪天能恢复。”
吴老:“国家要用人,哪行哪业离得了人才呀,早晚的事儿。上边这都有调研的动静了,我琢磨也不能太久。”
吴老:“不过,考你研究生其实也没什么好的,还得再三年才能工作,少拿三年工资、还少三年工龄,干我们这一行还不如人家老师体面呢,人家当老师跟小朋友玩多有意思,你看你,整天摆弄你那些破砖头烂瓦片,指不定别人还喊你盗墓的。”
庄老瞪大眼:“嘿,我说吴老头,怎么好话赖话都让你给说了。”
吴老:“我这不大实话吗,横竖都是铁饭碗,都是为人民做贡献,我们以前毕业生又有几个愿意考研的。”
冯妙:……一不留神俩老国宝又逗起来了。在场的大家都在一旁憋着笑。
冯妙忙笑道:“吴老和庄老这么替我操心,我一定认真对待。就是眼下,我要去师大读书的话,双面绣小组这边怎么办?”
“会有办法的。”庄老摆摆手说,“我们不能耽误你上学,那可不对,但是双面绣这个事情无论如何不能耽误,等那边开学,我们看看以复制组的名义去协调一下,大学里必修课主要是在上午,让他们能不能给你行个方便,没有要紧的课,你就回来干活,眼下召来的那批绣娘都学会了,你把品质给我把控好。”
“那行。”冯妙笑。
她跟庄老汇报了一下工作,庄老和吴老看了都挺满意,勉励她就这么干。
虽说工作重要而枯燥,西三所的工作日常却一向轻松,张希运抱着一个木箱子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众人一边忙碌,一边说说笑笑的场景。
“冯妙来了?”张希运笑道,说着把箱子小心翼翼放在桌案上。
“大姐夫。”冯妙走过去笑笑打招呼。
“今天过来有工作呀?”张希运问。
“张老师,你还不知道呀,”李志在旁边笑道,“咱们冯妙同志考上大学了。”
“真的?”张希运脸色一喜,忙说,“哎呀恭喜恭喜,这可太好了,可太好了。”
“你这弄什么呢?”冯妙随口问了一句。
张希运说刚从库里拿出来的青铜尊,上边让布置一组青铜器对外展览,听说有外宾要来参观。库房条件有限,他们金石组正忙着对展出的文物进行修复保护。
“行,那你们忙吧,我就先回去了。”冯妙道。
“我送送你。”
张希运把木箱交代给助手,陪着冯妙沿高高的宫墙通道出来。
“冯妙啊……”张希运张张嘴,面色尴尬地顿了顿,说道,“你以后,别叫我大姐夫了,叫张老师就行了。”
“……怎么了这是?”冯妙忙问。
“我跟你大姐离婚了。”
“哪天的事啊?”冯妙惊讶了一下,她怎么都没听方冀南说过。
“前天办的手续。”张希运说,“我昨天刚搬出来,东西没搬完,今天下班还得再去搬一趟,我的书太多太重了,回来没几年怎么攒了那么多粗老笨重的书,我一个人又搬不动,又不好意思叫朋友帮忙,一时也没地方放,我搬去学校教职工宿舍先住着。”
冯妙心说这位说话怎么老是找不到重点呢,她顿了顿问:“怎么突然弄成这样了?我们都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