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然看出了那嫌恶，那嫌恶和他自己心里的嫌恶混到了一起，成了最好的武器。
内心的疼痛如洪水，如海啸，淹没了他的神智，他只觉得面前阳光下的一切，都血红成了无法分辨的一团……
茶缬看见苏清然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随后就倒了下去。
虽然已经不省人事，但那眉头，仍然皱得那么紧。
到底心里有多痛，才能让这个有神明之体的他也撑不下去？茶缬眼中的嫌恶已被关切替代，她看见他的胸前，洇红了一大片。
他的心在淌血！
茶缬被他的痛苦惊呆了。
到底心里有多痛？苏清然似乎恢复了意识，却突然发了疯似地伸手向胸前抓去，弯曲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撕扯着流血的伤口，似要把心挖出来似的。他哭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可耻，为什么我这么无能！为什么要给我这生命！我不要，我不要！不要……”他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身体，几乎将肋骨震断。茶缬想握住他的手，却哪里能把握得住！只能眼看着他身前血肉模糊，“什么容貌……什么智慧……什么武功……什么地位……有什么用！凭什么让我拥有这一切！我不配，不配！不配！”苏清然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感情就是这般糊涂，不是你的错啊。茶缬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站在了他这一边。
她实在不忍再看苏清然自虐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个声音，宛如沙漠中的清泉，瞬间冷却了苏清然烧灼的心。
“哥哥，上天赐予你这一切，无法更改。你注定要承担着无数人的期望，你要使用它做出大事，而不是逃避它，这样，你便配得上这一切。”苏清然心里那个声音轻轻唤着。
苏清然的眼睛睁开了，眸子里又恢复了沉静。
“会的。”
我会向融儿证明，我拥有超越外表的真正的爱。
“你……醒了。”茶缬看着苏清然，眼神里已经没了嫌恶，这多少让苏清然轻松了一些。
“我现在带你去末界王城，给你洗雪冤屈，恢复身份。”
“我不去。”茶缬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根本没想过要把那王城当作自己的家。
接受面前这个曾多次成为她暗杀对象的人做她父亲的事实已经让她很吃力了。她不想再去见她的母亲，尤其不想见到，那个全末界通缉她的人，钟如是。
苏清然淡淡地叹气。
“你这又是何苦呢。是何风利用你来报复你母亲，不是你母亲抛弃了你。你何必用他人的仇恨与罪恶，来惩罚你自己？爹不会放任你流浪。”苏清然的语气，温存中带着一种不容反对的威严。
茶缬忽然觉得心里好暖。
“你即使恨他，也只是因为爱他。本来的阴差阳错，更不应该这样下去。”茶缬听到这里，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我可以跟你回去。”茶缬道。
“但你不要插手我和他的事情。”听了茶缬这话，苏清然脸上异色一闪而过，然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苏清然袍袖一挥，一阵清风将两人身体托起，末界的景色向后面飞快地掠去，直至看不清形样。两人犹如在一个长长的隧道中漫步，茶缬从未这么快地飞过。
惊讶之余，想想过去，为什么要那么听何风的话，对谁动手就动手？
何风到底对我有多么好过？有像他这样舍身为我做过什么吗？
那些过去的卖命，是为了报答何风的教养之恩，这恩，是的确不能忘的。
为何自己那么卖力，不论对错都义无反顾呢？
更何况如今看来那所谓的教养之恩，只是一种复仇的手段！
也许，是因为一种对失去依赖的恐惧吧。那时的她，活着的意义就是得到何风的认同，她只有他可以依赖。
而现在的苏清然，在她失去信任心灰意冷时，又给了她一片别样的晴好天空。
这片天空里的爱，似乎更加纯粹，更加温暖。
茶缬定定看着苏清然的笑容，那笑容宛如雪山上的春风，能吹走人心的最后一丝寒冷。
那就在这片天空里飞翔吧。但是，不再有依赖，要创造出自己的天空，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意义。
这样，才能在孑然一身时，走下去。
只是那个凶手……
“爹，杀害钟末离的不是我，应该是一个冒充我的朋友。我的朋友定是被何风控制了。”
国都将至，苏清然身上的衣服已经换得全新，一双白靴洁净如雪，月白色的衣带上镶着翠绿的细碎花纹，一身如水的白色华裳被一根水蓝腰带干净利落束好，在风中清逸翻飞，头上则系了一条银色发带，乌黑的头发在空中不羁地飞扬着。
茶缬静静地在苏清然的臂弯里，望着他的脸庞。这种美丽，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如果他不是在她一出生就离去的话。“可惜，这大红手印。”他沉静温煦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黯然，动了动念，却没有消去它。
茶缬知道他有能力消掉那块印记的。可是他没有，她知道他不舍得。
其实茶缬对鄢语雪，并没有多少真正的感情。她理解苏清然当初是不得已才做了那些事。今日看清了苏清然和杨融之间的关系，她反倒更加情愿，苏清然和杨融在一起。
拂去这些思绪，茶缬微微一笑，“你换，我也换。”她一身茶色素装，活脱脱一个书童打扮。
“机灵，你。”苏清然笑着敲了一下茶缬的脑门。他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折扇。
茶缬从没和别人这么亲近过，捂着脑门，怔了一怔，脸上的表情奇奇怪怪，扭转脸过去，不再去看苏清然。
苏清然微微一笑，他知道茶缬心里很紧张，想让她放松一下。“你我虽换了衣服，但面貌也要避避嫌。”说着，在一处隐蔽处落下，为茶缬简单易了容，又将自己的颜色敛去三分，大红手印重新留在脸上，这才重新飞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