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如是的确在笑，他如今浑身经脉都似被烈火灼烧，强压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已经陷入疯狂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可他依旧能听见可如玉的话，感受到来自身下那细弱肩膀的密密颤抖。他无比心疼，可同时，又无比欣慰。
他欣慰，即使如今自己成了这番模样，还是真正亲眼看见了可如玉的变化，看见了她从一个幼稚天真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担当的女人。
可如玉看不见钟如是的笑容，也不知道钟如是在想什么，她只是在挤压自己的每一分力气，向上挪动。她不怕累了，她不叫痛了，她不把自己当成那呼风唤雨的小公主了，她只嫌那台阶太多，平台太远，不能够早早救她的如是哥哥……她不怕人笑，不怕自己在末界百姓眼前有多狼狈，她只怕如是哥哥抛下她……她的脚跟磨破了，她的汗流干了，她的嘴角已经渍满了汗水被吹干后留下的细盐，她每走一步，身上的重压都让她难以呼吸，这是她从未经受过的折磨，但她快乐，因为她在用她的行动弥补她亏欠过那么多的如是哥哥……
九百九十九级台阶。
这是末界天垂之国成人大典为每一位储君设立的劫数，每一步，都是一劫。
可如玉不知道自己走了几步，她也从不会回头看，哪怕她每一步都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哪怕她身后已是白雾漫漫，悬崖巍巍。
远便是近，近便是远。刹那在远方，刹那在原地。
只要不是尽头，她便会一直走下去。
她相信，只要走到平台，就会有人来救她的如是哥哥。
但可如玉不知道，此时在千重台阶之上，那边的鼓乐里，响的并非是等候她的乐章。
……
千重台阶之上，鼓乐齐鸣，鄢语雪与“陈寻风”，华服端坐在全场唯一的高位上，神色严肃地俯视着平台上静默的群臣。
群臣今日不约而同地身着红衣。
火亮亮一片喜庆祥和的色彩，却与人人缄口不语，躬身肃立的情景，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而那隐约的鼓乐，本该是公主成人大典的中正威严之声，此刻却响着完全不同的更加隆重欢庆的乐曲，让人生出一种走错片场的感觉。
听着这热闹的鼓乐，鄢语雪和“陈寻风”脸色却是极冷。二人座位的前后左右，几十柄交叉的长矛，密密麻麻，挡住了他们的视线，也挡住了他们走下座位的路。
鄢语雪手握尊位上的龙头，指甲微微泛白。她已经非常不悦，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可那些毫不客气的长矛，却没有一丝一毫退下的意思，反而放肆嚣张得很，大有下一刻就伸到龙椅前方，戳个痛快的气势。
“陈寻风”不解地看着面前的阵仗，脸上露出几分不满的神色，可目光的深处，却丝毫不起波澜。
长矛队长瞪着“陈寻风”，不敢松懈的同时心中暗暗惊叹，不愧是王后，如此性命攸关之刻，依然波澜不惊，只可惜，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的位置，就要变成圣主的了。
长矛队长看得如此专注，丝毫没有发现，在他身旁盯着鄢语雪的副队长，目光里隐隐露出的恭维讨好笑容。
……
平台上，红衣群臣忽然哗啦啦散开，分列两侧，留出中央一处整齐的通道，有宫女铺了红毯和花瓣，然后退下。
每名红衣臣子，都在面带祝福地看着红毯上携手走来的两人。
无人说话，就连悬浮在平台四方上空，用来向末界全境直播大典现场情况的魔镜里映出的观众们，也都是一片静寂。
这些局外人，谁也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几秒前，鼓乐忽然切换，从公主成人大典的乐章变成新王新后登基的曲调，就有有心人，听出了不妙。
之后场间忽然肃穆，官员纷纷分列站好，尤不明白情况或者执意不从的几人，被走上前的侍卫砸晕在地时，所有人都忽然猜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当即做出了对自己最安全的选择。其间或有伪装，或有畏惧，或有心知肚明……总之所有人，都摆出了一份欢迎的姿态，面带恭谨的微笑，俯身仰视着红毯上那两位红衣男子。
一位容光大盛威风凛凛，一位气质风华明艳无双。
人群之中，忽然有几人喊了一句，“天降圣恩，新得明主！高山圣君，无忧王后，永结同心！荣耀我大邦，振兴我天垂！”
这几人一喊，所有半糊涂的不明白的，都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
这下，所有人全都跪在地上，山呼祝福。
“天降圣恩，新得明主！高山圣君，无忧王后，永结同心！荣耀天垂！”
祝仰止握着苏清然的手，听着这山呼，不禁热泪盈眶。
他转过头去，细细打量着苏清然，似要将他此刻每一根发丝，每一成笑意都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苏清然对视回去，他此刻脸上虽然在笑，可内心却似千万刀剑刺过，每一刻都在颤抖。
仰止，仰止，我多希望，这一刻能久些，就久到你生命的终结，不要让你看到后面的一切。
“恭喜你，在这一天，你的愿望，实现了。”苏清然微笑着握住祝仰止的手，祝仰止本就明艳的眼里光彩更盛，其中那喜悦更是带上了吞噬天地般的疯狂。
他转过眼去，环视着跪在自己脚下的天垂之国文武百官，抬头看着四方魔镜里屏息静气惊讶无比的末界百姓，转头遥望着被重重长矛阻挡在外的那废王废后的身影，忽然仰天长笑三声，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吐出去，似乎将一生积攒的怨气都吹散在空气里，将全天下的欢喜，都吸入了自己的怀中。
他拉着苏清然，走到跪列的群臣中央，所有的臣子，都转过头来，不论姿势如何奇怪，均弯着腰，仰视着祝仰止。
韩羽琞是这样，江上流是这样，钟末离是这样，什色也是这样。
所有官员屏息静气，都等着祝仰止说话。
“今日，朕祝高山，是天垂之国的主了！姬无忧，是你们的王后！”祝仰止说得很是直白，越直白，他越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