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和不情不愿回到月澜仙邸的时候,霞光刚刚穿云破雾,铺满仙山楼宇。
月澜仙邸外的阵法已经被撤了去,青芜站在大门外东张西望,神色焦急。
远远看见孟清和从山道上慢悠悠捱上来,青芜赶紧冲了过去。
“孟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孟清和抬头看了她一眼,“出什么事了?”
“仙尊回来了。”
孟清和微愣,随后加快脚步,“他回来了?”
青芜小碎步跟上,“仙尊此刻在玉莲水阁,您赶紧过去吧。”
孟清和并不知道玉莲水阁在哪,青芜在前引路,穿过回廊花圃,转过一片竹林,孟清和眼尖,隔着翠竹缝隙,远远便瞧见了湖心一座水阁。
叶季白一身绛紫衣袍,仙姿佚貌,站在水阁窗边,正朝这边看来。
孟清和心底忽而有些慌乱,她原该怒气冲冲去找叶季白理论,可想着孟莺时的嘱咐,她又跟泄了气一般,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
青芜走到这里便止了步,“孟姑娘,你绕过前头的梧桐树,就能看到栈桥了。”
孟清和顶着叶季白的灼灼目光硬着头皮绕过梧桐树,这才轻轻吁了口气。
水阁四面开窗,其中连接栈桥的一面中间多了扇雕花木门,其余三面除了窗外景致不同,别的倒是没有什么区别。
孟清和从曲折栈桥往水阁走,一直走到虚掩的木门边,也没听到阁中人的动静。
是敲门呢,还是直接推门而入呢?
才几日光景,孟清和没想到再见面时,竟是浑身不自在。
要不,她还是走吧?
“还不进来?”
低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是有几分喑哑,仿佛有些疲惫。
孟清和推门走进水阁,叶季白仍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水阁之中装点得倒是雅致,一排珠帘后放置一架古琴,靠西边窗下有一张矮榻,榻中间的小几上摆着黑白棋子,书桌书架一应俱全,门窗后的白纱被玉带系着挂在墙上,被湖上吹来的风轻轻掀起。
孟清和随意扫了一眼,心里感慨:真是难为他在星落峰那般清贫之地生活那么久。
两厢无言。
湖风轻轻吹拂叶季白的衣角,孟清和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他好似消瘦了些。
孟清和站在门边,想着他们在人间最后的对话。
——孟清和,纵使我作恶多端,罪孽深重,但我对你……是真心的,我是真的喜欢……
——孟清和,你当真是没有心的……
孟清和心底泛起一阵酸楚,鬼使神差般地走到叶季白身后,将脸贴在他后背,双手从他腰间穿过,抱住了他。
叶季白身子僵了僵,显然没料到孟清和会做出这等反常举动。
他都做好了等待暴风雨降临的准备,谁知却是风平浪静。
这不对劲。
感觉到后背一阵温热的潮意,叶季白心头一软,掰开孟清和扣在他腰间的手指,转身将她拥入怀中,“哭什么?”
叶季白抬手在孟清和脸上揩了一把眼泪,她身上还沾着晨雾的寒意,这眼泪,亦是凉凉的。
孟清和不语,眼泪却似开了闸一般,再也收不住。
委屈死她了。
自从遇到叶季白之后,她堂堂魔界至尊就没能直起过腰板来。
叶季白声音微沉:“你去过灵蝶崖了?”
孟清和身上有灵蝶崖花酿的味道,她刚靠近时,叶季白便知道她去了何处。
何况,整个仙界,除了孟莺时,还有谁敢请她喝酒?
孟清和点头,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她离开月澜仙邸,就是为了去寻找贺书凡,她若是没找到,怎可能会回来?
“贺书凡死了?”叶季白哪壶不开提哪壶。
孟清和被噎出一个哭嗝来,他死没死你不清楚吗?
叶季白推开孟清和,“你是回来找我要龙骨的?”
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孟清和红着眼睛,两腮挂着泪痕,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叶季白,你不必再骗我了,我知道你不会将龙骨链给我,我无意强人所难,我回来……是向你辞行的。”
叶季白果然琢磨不透孟清和了,“你不在乎贺书凡死活了?”
“怎可能不在乎呢?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救他性命,但我救不了,谁也救不了,我不愿他最后的日子这么痛苦,我宁愿他早些死了。”
这是孟清和的真心话,以前她想救贺书凡性命,是因为他的命是鲜活的,他是活蹦乱跳的,就算也会有伤痛的时候,但要不了多久,他又会恢复活力。
这是一种希望,不仅给贺书凡活下去的希望,也给了孟清和救他的希望。
可是昨晚看到贺书凡痛不欲生的模样,孟清和竟残忍地生出一种想要帮他了结的念头来。
她看不到希望了。
但她没有资格决定贺书凡的生死,所以她只能继续在绝望之中寻找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如今这微末希望就站在她面前,她如果摊手问叶季白要,就算不打起来,多半也是不欢而散。
如今不是闹别扭的时候,以退为进,是孟清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看叶季白如何接招了。
孟清和紧张得手心冒汗,就怕叶季白来一句:慢走不送。
那她是走呢,还是不走呢?
如果不走,岂不是叫叶季白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对她更生厌恶?
孟清和一边落泪一边胡思乱想。
叶季白沉默半晌,晦暗的眸子盯着孟清和,“想让他不痛苦,又有何难?”
孟清和眼睫颤了颤: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若不忍心动手,我可以替你送他一程。”
“……”
孟清和大受震撼,这人果然不上钩。
“那便多谢你了,寂柏仙尊。”孟清和闭了闭眼睛,挤干净最后一滴眼泪,再睁眼时,除了眼眶依旧是红的,眼眸清清亮亮,颊边的泪痕都已风干。
湖上似有小船拨水之声,荷叶层层叠叠遮挡着,不见人影。
山间晨雾散去,天穹一片碧蓝。
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叶季白靠在木窗上,与孟清和对视良久,终是将视线投向湖岸上的翠竹。
“孟清和,如果我受伤了,如果我将死了,你会难过吗?你会为了救我……”
叶季白没有说下去,他自嘲一笑,“是我痴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