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花在娘家住着,其实是不愿意回去的。
她在戴家虽说是新媳妇儿,可是谁都比她大。
经过跟戴三郎打架,被关进柴房这一遭,就连下人、仆役、长工,看她的眼神里,都带了怜悯和讥讽。
而在娘家,爹爹虽然性子变得阴沉了不少,却依然是疼爱她的。
娘就更不用说。
哥哥夏大郎也把她当成心尖子上的宝。
嫂子朱氏,不管心里头怎么想,至少在面上,也是做足了一个贤惠的好嫂子的姿态。
就连小侄女阿柳,虽然才几个月大,还不会说话呢,见到她,也会甜甜地笑。
有这样好的娘家,她简直再也不想回到戴家去了!
只是,金花知道,她这种想法,只能是想想而已。
她跟戴三郎吵架打架,爹娘会给她撑腰。因为闺女在戴家的体面,直接决定了夏家的脸面。往深里说,也牵涉到将来她能不能掌控戴家的问题。
但她若要跟戴三郎和离,爹娘是绝对不会支持她的。
戴家若是来接,她第一次可以傲娇地端着架子拒绝,第二次她可以借着爹娘舍不得的名头、多留她在娘家住几天,到了第三次,就必须得跟戴三郎回去了。
若是不把戴三郎拿住了,就这么回去,那等着她的,绝对是比柴房更悲惨的境遇。
也许在吃喝上,不会差了她的。
但要给一个人穿小鞋、使绊子,折磨人的招数多了去了。
她若想过得舒心,甚至在将来执掌大权,就必须毕其功于一役。
而梨花,恰恰就是这一战的阵眼。
怎么能让路途遥远这种小事,耽搁了她的大事呢?
金花反复思量了许久,对刘氏道:
“娘,这事儿,咱们恐怕得下点本儿。”
刘氏道:“下什么本儿?梨花那个臭脾气,一两个铜板,她不见得会看在眼里。说不定还要扔回到我脸上来呢!”
金花道:
“梨花的性子我知道。她虽是个暴脾气,却也还算仗义。挺有姐妹情的。”
说到这里,金花低头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
“若是梨花知道我在戴家受了欺负,就算不会为我出头,想必我在这个节骨眼上求她帮忙,她也不会拒绝。”
刘氏气哼哼地否决了:
“不行!不行!娘怎么舍得你求她?
再说了,你在戴家吃了亏,若是告诉她知道了,等于老宅那边全都知道了。
到时候,你那几个婶娘,还不得把嘴巴笑歪了!”
金花淡淡地笑了笑:
“娘,咱们忍一时之气,才好让她上钩啊!
到时候若是戴三郎真的把她拿下了,你说我那些婶娘们,会笑话我,还是会笑话她?”
“这……”
金花说得有理,刘氏闻言,不由得有几分迟疑。
她是绝对不愿意让妯娌们看了自己和金花的笑话的。
可是若是这事儿能成,想必到时候,妯娌们的注意力,绝对不会停留在金花受了欺负这件事情上。
毕竟这谁家的闺女出了门子,能从来都没受过婆家的欺负?
“娘,我看不如这样。
你找个机会把话透过去,告诉梨花我在戴家受了欺负,想要讨好婆母,要绣一套四扇屏给婆母做寿礼。
可是这绣四扇屏,是个大工程,又是个精细的活计。这时间上,实在是有些赶不及。因此只好央求梨花到咱家住上几天,来给我帮忙。1
为了补偿她耽搁了家里的事儿,咱们可以出些银子。”
“什么?还要我给她出银子?”刘氏的调门儿一下子就高了八度。
“这银子不必真出,只许诺要出就好。
到时候,等咱们的谋划成了,她哪里还想得起来银子这一茬?”
刘氏听了这话,顿时喜笑颜开:
“还是我们金花聪慧!
哼,老宅那边一帮眼皮子浅的,占不到咱们大房的便宜,嘴里就没一句好话。
你那帮婶娘,更是一个个都是有眼无珠的!
只看得见梨花的好处,哪里知道我的金花,才是咱们老夏家最好的小娘子!”
金花苦笑了一下:“娘,我现在已经是戴家妇了,哪里还是小娘子。”
刘氏听了这话,眼里又冒起了雾气:
“我就说你那些个婶娘,就没一个好的!明知道这戴家人不靠谱,也不给我们说一声儿。结果害得娘也看走了眼,害苦了我的金花!”
金花将刘氏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抚着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直到过去了半刻钟,刘氏的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刘氏对金花道:
“你想吃什么,就跟你嫂子说,让她给你做。
灶上的刘婆子,她儿子得了伤寒,这几天刘婆子就神不守舍的,做饭不是加多了盐,就是倒多了醋,娘看着实在是不像,已经打发她家去了。”
金花的眼神黯了黯,对刘氏道:
“娘,平日里你多看顾着阿柳些,让嫂子腾出手来,把家里的活计都拿起来吧!
我嫁了人,带走了一大笔嫁妆;
爹去服了劳役、病了一场,现在又失了差事;
大哥那里即便再怎么俭省,也难免要买笔墨纸砚,在书院读书,也免不了要跟同窗交际吃酒,可谓处处少不了银钱。
这样下去,岂不是迟早坐吃山空?
咱们家里头也没个进项,可不能再用佣人了。”
刘氏张了张口,又把话咽了回去。
金花却猜到了刘氏的心思,继续皱着眉头,一脸担忧地说道:
“原本女儿还以为,戴家有财,咱家有官,可以彼此帮衬。
万万没想到,这戴三郎却是个浑的。
想必咱们家要指望女婿帮衬,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是指望不上。多半得大哥中了举,他们才懂得靠上来。
咱家里没了进项,女婿又是个不靠谱的,咱们难免得先俭省起来了。”
刘氏被金花一番话说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这几年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除了回村里老宅,需要对着老两口儿装装样子,其他时候,可以说惬意得很。
让她辞了佣人,倒也不怕,毕竟还有儿媳妇儿朱氏可以使唤。
但要俭省,恐怕俭省的就不只是佣人这一项了。
一想到要把精米细面、鸡鸭鱼肉,换成糜子面窝窝头、咸菜疙瘩,刘氏就觉得嗓子眼儿发干,舌头尖儿发苦。
这让她怎么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