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嘛……对了,忘了这个,喏,特意给你买的。”
她干笑一声避开了他突然有了压迫力的温柔“视线”,从背篓里掏出一个纸包。
既然答应了会养他,她肯定就不会亏着他。
“这是什么?”宇文晟垂下视线,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纸包。
想起他眼睛不便,郑曲尺伸手替他拆开了纸包,边说道:“这是饴糖,你看你长得这么高,身上却没长多少肉,脸色还经常苍白,我猜你肯定有低血糖,以后没事你就吃一颗糖,它可以缓解头晕或头痛,多吃甜食,还能让你心情保持愉悦。”
饴糖是什么,宇文晟当然知道。
但低血糖是何物?
“这个应该是拿来哄小孩的吧。”他润玉修白的指尖轻拨颗粒,神色混杂着无趣、无聊与无感。
郑曲尺耸了耸肩:“谁说的,也可以拿来哄哄不开心的你啊。”
他侧过脸:“你觉得,我不开心吗?”
她挠了挠脸颊:“总觉得你现在好像没有刚才开心。”
他闻言笑了笑,便拿了一颗喂进嘴里,但没裹进口腔,而是含咬于唇舌尖,他弯下腰凑近她,一口甜蜜味道的吐息吹拂到了她的唇瓣上。
“的确很甜~”
郑曲尺浅褐色的瞳仁内,完整的映现出了一张毫无瑕疵的脸。
他的五官细致如玉山,但由于肤色过于偏清冷的白,一旦没有了往常刻意流露的笑唇,那他的神色则会有一种病态。
又因颜色过于夺目,极致之下催生出一种妖异、无情又阴毒的馥丽。
所以,他时常会笑,因为只要笑着,就没有人能够窥探到他真正的内心。
突然被这么一张美颜十级的容貌突脸,郑曲尺心跳加速了几十迈,嘴上本能地回道:“它是糖,肯定甜……还以为你不受哄呢。”
但心里却道貌岸然的哼道,男人,别以为自己长得好看就可以这样大胆妄为啊,她这人道德水平极其低下,万一真给她撩到兽性大发,她可不会负责的啊。
“你从哪里看出我不开心的呢?”宇文晟薄而艳妍的笑唇加深几分,纱巾下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郑曲尺正想说,胆大心细,全凭直觉。
这时一道孩童清脆的声音在旁响起:“姐,你们在那里做什么?”
小孩子黑黝黝的脑袋好奇的挤进了他们中间。
郑曲尺低头一看,赶紧就撤开了一些距离,之前因为饴糖产生的甜腻暧昧,与紧张拉扯感顷刻间被冲散开来。
“幺妹?”
郑曲尺好笑地揉了揉她搞怪捣乱的小脑袋,然后自然而然地从宇文晟手上拿出一颗饴糖喂进她嘴里。
弯着身子问她:“好吃吗?”
桑幺妹哪里吃过饴糖,当从未有过的香甜一下滑溢满口腔时,她一双大眼睛就像装进了星光一样明亮:“嗯,好吃、好吃的。”
她这惊喜的反应逗得郑曲尺直乐。
一旁的宇文晟,这时也笑眯眯地问她:“好吃吗?”
那包饴糖是他的。
是郑曲尺专、程买给他的。
这个小东西……怎么敢的呢?
幺妹原来开心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脸,在触及到宇文晟那虚假阴冷的笑容时,刹那间就给凋零了。
她哇一声。
“姐、姐姐。”
桑幺妹赶紧拉住郑曲尺的手,然后就躲在她身后将脑袋死死藏了起来。
郑曲尺没想到桑幺妹对宇文晟的反应这么大,上一次好像她看到他,好像也跟只小老鼠见到黑猫似的。
“柳风眠,我发现幺妹好像还挺怕你的。”她若有所思。
“为何?”宇文晟好像有些讶异不解,但很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神色透出几分落寞,故作乐观地说道:“我懂了,也许是因为,我与别人不同吧。”
郑曲尺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她的话好像有歧义,赶紧解释:“每个人都是不同的,这没什么,你看我长得还很黑呢,整个福县就找不到比我更黑的人了吧。”
柳风眠见她不再深想桑幺妹的反应后,便也没再演戏,恢复了常色。
她黑吗?
他却觉得她比起第一天的样子,好像白了一些。
再说,谁说福县找不到一个比她更黑的人?宇文晟或许对桑瑄青的模样印象模糊,但他对桑瑄青的黑却是记忆深刻。
“肤色黑与白,对我而言并无区别。”
郑曲尺一听,也对,他看不见嘛。
不过可喜可贺的是,郑曲尺在洗脸时发现自己的脸又白了些,这说明她的黑还有救。
但高兴不过一秒,她又想到十天过后,她当“桑瑄青”时还得拿涂炭粉黑回来,所以现在的白也是白了个寂寞。
“站在院里聊什么呢,赶紧过来吃饭了。”
忙活了一歇,正端菜上桌,桑大哥却见人都在外面待着,就喊了一声。
“来啦。”
郑曲尺将背篓放回灶房,粮食跟猪肉那些先摆放好,只拿出熟食烧鸡跟酒,就着桌上炒的几样小菜跟一碗红鸡蛋,一顿不算太奢侈,但对贫苦人家也算丰盛的晚餐,就当作是为他们的新婚庆贺了。
桑大哥本不愿这么寒酸冷清的让郑曲尺出嫁,可奈何他们是外来户,在河沟村本就无亲无故。
唯有“桑瑄青”还认识一些人,但是却偏偏不能喊他们过来参加婚礼,毕竟自家妹妹嫁人,当哥哥的桑瑄青岂能不在场,为避免引起别人对桑瑄青跟郑曲尺两者之间的猜疑,最终他们决定还是算了。
一家人整整齐齐、开开心心地吃一顿,就算是结亲仪式了。
另外桑大哥还有一则阴晦心思。
这说是嫁妹,实则却与招婿无疑,他也是不想惹得人尽皆知,引来不必要的闲话口舌。
倒好了酒,桑大哥作为家中的长子长兄,自然要说上那么几句:“尺子,嫁人了,以后做事要沉着稳着,别总顾前不顾后,你要想想我们,想想你的夫婿,别凡事在做了之后才想到要商量。”
这话就是又在劝她以后就安安心心当她的郑曲尺,别老惦记着“桑瑄青”的事了。
郑曲尺听完,心就虚了。
她好像忘了告诉桑大哥她今天刚报名了石匠,她都不敢想象如果她现在说了,家中又将爆发一场如何恐怖的二次大战。
所以今天说什么都不能讲,至于今天过后……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我知道了。”
桑大哥举起酒,酝酿了一下情绪:“来,今晚是你的大喜之日,哥敬你们,祝你们白首齐眉,百年好合。”
话到最后,声音已逐渐哽咽。
郑曲尺立马举杯,笑迎:“谢谢哥。”
一旁柳风眠却没反应,郑曲尺推了推他。
宇文晟这才出声:“嗯。”
嗯是个什么鬼?
她提醒他:“要喊哥。”
双方都没有父母在场,正所谓长兄如父,就算平时两人之间或许有些矛盾,但这时候该有的礼数却不能废。
郑曲尺虽说是一个圆滑又懂变通的人,但这并不表示她没有自己的准则与要守的规矩。
宇文晟看她。
她的小脸此刻很严肃,眼睛里全是认真。
以往她看他时很少用上这种眼神,更多的是一种纵容、理解与随意,但现在好像他若不依她,她就会跟他好好讲一讲道理,就如同之前她是怎么将桑大哥说服的一样。
宇文晟并不想听她讲那些大道理,于是他端起酒,笑如春风,温和淡雅:“谢谢大哥。”
桑大哥见他怡然如风明澈的笑,这才松了一口气,觉得柳风眠这是心无芥蒂了。
虽说他对这个好看不中用的妹婿仍旧不满意,但想着好歹他气性好,不计仇,倒也算有那么一处优点。
这一晚,桑大哥喝了很多,也说了很久的话,桑幺妹早就扛不住去睡了,他瞧了瞧外边高升的月亮。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就早些去歇息吧。”
他朝两人摆摆手,让他们回房,自己则侧过身,不知想到了什么,拿袖子擦了擦眼角。
郑曲尺虽然没有体会过嫁女儿的老父亲心情,但她知道桑大哥此刻想一个人静静、整理心情,于是就叮嘱他也早些休息,就体贴拉起宇文晟一道回房间了。
当推开贴的两张红囍的房门,看到房中唯一的一张床时,宇文晟神色缄默,表情有些难以琢磨。
这时,郑曲尺不知打哪抱来被褥:“我今天进城新买了一套被褥给你,以后你就不用盖我那床旧的了。”
她抱过来就摆在了床上。
宇文晟看向她:“为什么……要多买一床?”
郑曲尺回得很顺口:“因为你一床我一床,睡觉就不打挤啊。”
说到这,郑曲尺拍了一下有些发烫的额头,她想起来了,自己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跟他说。
都怪喝酒误事。
正当宇文晟在思索郑曲尺那一句话的意思时,就听到她压低声线,跟说悄悄话似的:“柳风眠,我早上不是跟你说过,等我回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吗?”
宇文晟停下。
目光看向案几上点燃的那一对明亮红烛,那双死寂的墨珠闪烁出异样的光泽。
心想,这就要开始了?
“嗯。”
郑曲尺见他应声,关上房门后跑到床铺边,掀开垫子将下面早就拟好的婚后协议拿出来。
那是什么?
宇文晟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见她取出一张纸来,上面还写着字。
难不成是……情书?
他眯了眯幽长浓密的睫毛,眸弯似月,面上的笑意趋于一种好整以暇的神色。
为了能够得到他,她倒是花样百出、机关算尽。
可惜,他永远都无法给予她任何情感上的回应。
不过宇文家的男人向来不会背叛妻子,他既允诺娶她,那此生便唯有她。
郑曲尺全然不知宇文晟打偏的心思,她找到协议书回到他面前:“你先看看,哦不对,还是我念给你听吧。”
宇文晟没想到她胆子这么大,竟打算当着他的面,毫不害臊羞耻地念出来。
……这么迫不及待啊。
他唇瓣抑止上扬的戏谑弧度,保持平和口吻道:“那你念吧。”
“嗯嗯。”
郑曲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紧张起来,她清了下嗓子:“咳,婚后协议……双方承诺婚后互负贞操,严格遵守忠诚义务……为保证婚后生活的和睦,女方承诺主动承担家用……倘若双方在未来遇上真正心爱之人,则解除现有婚约,男婚女嫁,互不干扰,立次为据。”
窗外的风“啪嗒”一声将半闭的窗子撞合上,凉风吹过燃烧的红蜡烛,火芯嘘嘘摇晃,忽明忽暗的光线映照在宇文晟的脸上,竟有种午夜索魂的惊悚感。
在郑曲尺念完那一页的婚后协议之后,房内就陷入了一种诡异又窒息的安静当中。
郑曲尺指尖捏了捏纸张边角,脑子急速转动,是不是协议哪里用词不当,还是她还有哪一部内容没有照顾到男方这边的情况?
终于,宇文晟在长久消化完郑曲尺的“协议内容”后,暗哑出声了:“你是说……你要与我,男婚女嫁,互不干扰?呵~”
话到尾声,他竟忍不住一声嘲呵的低笑了起来,此时他内心有多暴躁烦乱,面上的笑容就有多愉悦欺人。
但郑曲尺看着却有些慌:“这、这不是因为我们两人成婚,都是因为交不出未婚税而迫不得已的凑合,你不喜欢我,我也不能勉强你啊。”
说话的艺术就在于,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你讲出来就是你的不对,所以她只能尽量把话说得漂亮一点,将他摆在主位,是她求而不得。
她其实很明白,柳风眠能坚持这么多年的不将就,要么他这人是绝对无情,要么就是绝对痴情,反正就是一个相对极端的性情。
可她得去当男人工作来养家糊口,估计以后也挤不出多少时间来跟他培养感情,如果这期间他移情别恋,意外寻觅到了真爱的话,那她绝对不会阻挠他奔向幸福。
协议的目的就是向双方表明一种态度,我们成婚最初的目的只为解决当前难题,而过后则是随缘了,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那也只能离了呗。
一开始郑曲尺觉得协议一事,是一件对他们双方而言都喜闻乐见的事,毕竟柳风眠这人既龟毛洁癖,貌似在宇文晟那儿地位还不低,应该多少是瞧不上她这个乡下村姑的。
只要将来能遇上更合适的,指不定就踢了她另寻新欢。
可现在看他这情形,怎么好像跟她一开始猜测的“喜闻乐见”不太相符呢?
宇文晟这时幽幽开口道:“哦,我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忘了与你说了。”
郑曲尺莫名有些不安,心突突直跳:“是、是个什么事呢?”
“我们家族,一旦成婚,向来都只有死别,绝无生离,你说你要与我男婚女嫁,不知道是要选哪一种呢?”
什么哪一种?哪一种死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