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回来,李裕就上书,建议凡是收回的节度辖地都撤销了节度使建制,归复州县制,由朝廷直接派遣流官管理。
除凤翔府外,另设邠宁府、鄜坊府、同华府,拱卫京师。
这是好事,李晔无不应允。
京师长安暂时安全了。
这个形势,不仅李裕明白,皇帝李晔也看的很清楚。
正月二十日,大朝会。
这是正月十五后,开的首个朝会。
“圣人,目前京畿关内靖平,我朝有中兴之兆,德王劳苦功高,应大大的奖赏,京畿关内诸事就不劳德王操持了,显得群臣无能,圣人面上无光啊。”
太极殿上,崔胤出班奏道。
“臣等附议。”
李晔面色平静,静静的听着,没有说话。
见状,又有人出班奏道:“臣弹劾德王,拥兵自重,擅入京师,有大逆不道之嫌,望圣人明断。”
这人乃是御史台殿院殿中侍御史,从六品下的官员,他竟然敢直面弹劾德王,殿中一阵骚动。
李晔依然不动声色。
“臣附议。”
京兆府尹郑元规出班站台,呼啦啦陆续出来了十几个官员。
陈班见状,知道不好,急忙出班奏道:“圣人,德王移藩南阳,卧薪尝胆,用两年的时间,凑起几万甲士,不远万里铲除奸佞,解除圣人榻侧猛虎,大逆不道之说,纯属诬陷,圣人明鉴。”
陈班不出面都不行。
如今他已经投靠了德王,朝廷上下都知道他是德王的人了,崔胤对他恨之入骨,如果德王走了,自己将万劫不复。
崔胤这样的老狐狸当然不会说德王的是非,他只说德王的功绩,要李晔大肆封赏。
“封德王为天下兵马副元帅,赐旌节,择日返回封地。”
德王爵位已是亲王,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了,再升就是做太子了。
他一个道德有亏之人,如何能当太子?
给个天下兵马副元帅的虚衔,算是安慰吧。
天下兵马正元帅当然是太子李祚了,原先副元帅是朱温,如今全国围剿朱温,他也就被剥夺了这些职衔,现在把这个副帅给了李裕。
李晔一句话,封住了众臣的嘴。
“邓王封地邓州,随王封地随州,暂由德王监管。”
这就是李晔的补偿。
封你已经没法封了,就封你儿子吧,给你两块地盘,反正也是你老丈人的,肉烂在锅里,都是一家人,别那么计较。
他倒是不心疼,反正这些地盘也不再他手里。
李裕自从班师回京,就住在十六王宅。今天朝会没通知他,李裕也懒得去,他正准备过段时间就回家呢。
陈班一下朝就往德王府跑。
“德王殿下,今天朝会……”
陈班一五一十的讲了今天的事。
正说着,就有天使来传诏。
李裕跪接。
旨意说的明白,让他带着亲兵部曲返回南阳,大军由朝廷将领接掌。李裕见过卸磨杀驴的,没见过这么着急的。
接下旨意,再结合陈班的说法,他心里明白,天家无情,果真如此啊。
自己一心只为铲除威胁父皇母后的汴军,谁想人家却不是这么想的。
虽然自己很委屈,可他设身处地的站在李晔的角度想,也就释然了。
带甲十万进京,谁看见都心里嘀咕,尤其是皇家,李晔更在乎的是自己屁股下的宝座。
你要说李晔不在乎儿女,也不尽然,他就说什么也不杀儿子,这说明亲情仍在,可一旦威胁皇位,怕是儿子也不行了吧?!
心思百转之际,有女官来传懿旨,母后让他进宫用膳。
李裕收拾了下心情,这才一脸平静的去了宫城。
如今的宫城,已经进行了必要的修葺,重现了当初的壮美。
由等候的女官带着李裕去了寝殿。
殿内已经排开了酒宴。
不仅父皇母后在,连一奶同袍的李祚和平原公主也来了。
李裕与父皇母后见礼后,李祚就跑过来,拉着李裕的手说道:“皇兄,你别走了,太子让给你,我不要了。”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李晔眯着眼睛看着大儿子的反应。
李裕早就瞟见偷眼观察自己的父皇,他心里一痛。
虽是一奶同胞,可到底还是有个亲疏啊。
就连这个以前与自己相亲相爱的亲弟弟,都玩起了手段。
李祚看似不懂事的戏言,却是在试探自己的心思。
如果自己说好,我来当太子,恐怕就坐实了自己的不轨之心,如若拒绝,正中他的下怀。
呵呵,好一个亲弟弟呀!
李裕面色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国祚传承怎可儿戏?当心父皇责罚。”
李裕坐在自己的桌案后,对着母后说道:“母后,儿臣过几日就回南阳了,多时未见两个孩子,很是挂念。”
一提起李央李珏,李晔的脸上这才有了点笑容。
何皇后眼中含泪,柔声说道:“裕儿此次进京,劳苦功高,母后没什么可赏赐你的,你回去好好过日子。”
作为母亲,何皇后心里愧疚。
李裕年纪轻轻就被宦官挟持称帝,被废后就极为低调,离京移藩虽是他自己的要求,可这也变相的把他排除在权利中心之外,裕儿本是太子,是接掌皇位的最佳人选,如今表现的再优秀也没有机会了。
看着小儿子给哥哥耍心眼,何皇后心知肚明,却无可奈何。
“德王,你回南阳后,多生儿子,好好享福吧。朝廷的这些烂事你就别操心了。”
李晔放下酒杯很随意的说道。
“是,父皇。”
李裕虽是穿越人士,灵魂虽不是李晔的儿子,可你让他弑父篡位也根本过不了心理这关。
他其实很想为天下百姓多做点事,可名不正言不顺,他也只能在自己的南阳国过过瘾了。
如果他抗旨不尊,强自留在京师,那他就是第二个朱温。他知道,朱温不会放过李家,不回放弃代唐,自己的父皇母后和这些弟弟妹妹仍有危险。
由于自己的出现,事件发生的时间线被延长了,而历史的走向估计也不会彻底改变,除非朱温死了。
李裕想到何皇后对自己的养育之恩,想到高高在上的李晔,他几次想要相劝,诉说自己离开后的危机,可看到弟弟李祚的脸色,再看看李晔冷漠的样子,他又闭上了嘴巴。
现在自己说什么,他们都会认为是借口。
原本他怀里还揣着一本奏章,是要提拔一些官员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就算李晔现在照做了,等自己一走,这些人也得倒霉。
“母亲……”
李裕轻轻呼唤了一声,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母后,也是他心里最柔软的一个地方。
一声呼唤,李裕的眼圈就红了。
此去一别,不知还能否相见。
被父亲和弟弟误会都不怕,他就怕母亲伤心。
“我儿……”
何皇后抬起泪眼,轻声应了一下,就不敢再看自己的大儿子。
大厅里鸦雀无声。
李裕知道,这餐就是离别宴了。
平原公主起身对母后说道:“母亲,我要跟着皇兄去南阳。”
平原公主在嫁给李茂贞儿子两个月后,就跟随李晔返回了长安,也解除了和李家的婚约。
如今一直住在宫里。
她见皇兄为了朝廷在外厮杀,到头来不但没落着好,还要被撵回南阳,心里不忿,她才不要待在这个无情的宫里。
“平原,你去南阳也好,去散散心,看看央儿珏儿。”
何皇后知道平原是看不惯父皇和弟弟的做法,可她能怎样?
“裕儿,你要多保重,不要牵挂……”
何皇后说不下去了,她心里在流血,却还要装作没什么的样子。
“是,母后。”
李裕起身一揖到地。
李裕离开的时候,李晔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还是顾念亲情,没有造反之心,可他会没看长安之前,还是不放心,谁知道德王会不会杀个回马枪啊?只有李裕回到了南阳,自己的皇位算是稳当。
李祚则嘴角含笑,饮了杯中酒,这酒比往日香甜了许多。
李裕虽背对着他们,可那得意的笑声依然那么刺耳。
他心里一痛。
这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搭救的父皇和手足,这就是自己的亲人。
李裕脸色苍白,意兴阑珊。
他想要尽快离开这个让人厌恶的地方,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
经此一别,此生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母亲……”
李裕回身对着远处桌案后的何皇后轻唤了一声,就像是呓语般,也像是最后的诀别。
何皇后似有所感,站起身来,看着站在大殿门外的儿子。
殿外黑暗,有雪花飘落。
一盏灯笼闪着腾腾的烛火,映着李裕忽明忽暗的脸颊。
突然人影闪动,平原公主跑了过来。
“皇兄,这是母亲给你的纪念。”
李裕低头一看,平原公主手里拿着一个匣子。
“什么?”
“是给皇嫂的东西。”
“哦。”
“皇兄,你什么时候走?我来找你。”
“我来接你。”
望着皇兄落寞的背影,隐入了黑暗,平原公主眼圈一红,喃喃的说道:“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