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庄羽带了咖啡,等苗红下车后递给对方一杯,语气平和的:“苗警官,借一步说话?”
接过咖啡杯,苗红跟在庄羽身后朝无人之处走去。她和庄羽是校友,庄羽比她早一届,论资排辈的话,她得管庄羽叫一声“师兄”。但这声“师兄”已经很多年没叫过了,追根溯源,大约是从庄羽当年作证把谭晓光送进大牢去开始。自打出了这件事,同事们皆对庄羽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主要是大家都觉得庄羽这人实在是太能明哲保身了,平时看着和谭晓光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可到了关键时刻,捅刀捅的毫不犹豫。
所以后来谭晓光出狱投奔金山、给缉毒处的工作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之时,昔日同僚们责怪他有辱警徽之光时,往往还会跟一句“说到底还是庄羽害的”。莫说罗家楠看庄羽不顺眼,苗红对他同样不感冒。可庄羽有能力也是事实,立功拿奖不停歇,一路高歌猛进,职级蹭蹭涨,很快就把一干学长学姐学弟学妹甩在了身后。于是大家面上跟他还都说过得去,私底下却没人愿意和他深交,以免猝不及防被捅一刀。
除了工作上的事,庄羽从不和任何人分享私生活,同事们连他什么时候结的婚都不知道,只是突然有一天发现他戴上婚戒了。甚至他们部门的人对此也一无所知,至今庄羽的对象姓甚名谁仍是个谜。有传言说是某位高官的掌上明珠,背景深厚,对庄羽的仕途很有帮助。这话苗红也就是听听,职业病,万事凭证据说话。
在树荫下面对面站定,庄羽侧头看了眼被警戒带围起来的坠落地点,轻叹了口气:“大致的情况我了解过了,挺令人惋惜的,才两岁。”
“大热天的,庄副处特意跑一趟,就因为替孩子感到惋惜?”
言外之意——这我们重案的案子,跟你们缉毒没关系。尽管庄羽职级比自己高,但说话的时候苗红依旧随意。以往罗家楠掀庄羽办公桌的劣迹中也有帮她表达不满的部分,主要一个部门有一个刺儿头就够了,多来俩别说陈飞了,连方岳坤都得把速效救心当维生素片吃。
庄羽四下观察了一番,确定无人注意自己所处的位置,从兜里拿出张叠了两折的复印纸交给苗红:“这是死者父亲早些年的撤案记录,我想你们应该还没功夫去查。”
苗红略感诧异,打开看清内容,眉峰不由提起——乔双喜以前就有家暴不良记录,事由是妻子怀孕期间遭受了丈夫的殴打,不堪忍受报了警,但最终还是在家人的劝说之下撤销立案。另外报警的这位妻子不是伍欣萌,而是金娅的亲妈。
浏览完毕,她问:“你哪来的资料?”
庄羽并未正面回答:“苗警官,你只管用就好。”
“……”
这份资料的获取途径肯定不当不正,以苗红对庄羽的了解,这人不该在一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案子上打擦边球,这太有违对方拿规章制度当主食供奉的性格了。稍作考量,她说:“非常感谢,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相关线索,正顺藤摸瓜往下查。”
“听孩子说的是吧?”庄羽丝毫没有“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失落,语气依旧坚定:“六岁孩子的思维及语言可能反复无常,但这个是实打实的证据,那男人是个惯犯,他不会收手的,如果这一次不能把他绳之以法,未来可能还会有女人、孩子遭他的毒手。”
视线微震,苗红凝神不语。庄羽说的没错,如果最后查明是伍欣萌自作主张把孩子扔下楼、而非在乔双喜的授意之下的犯罪行为,确实抓不了乔双喜。近因原则,致死原因为高坠而非家暴导致的帽状腱膜下血肿,所以,谁扔的孩子谁担责。换句话说,如果银娅被送医救治,医生发现孩子疑似遭受家暴报警,那倒是可以按故意伤害来对乔双喜进行拘传。然而孩子死了,死于高坠,于是乔双喜的罪过就被一笔勾销了,可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你跟他有仇是么?”苗红忍不住调侃庄羽,“一定要把人送进牢里去?”
庄羽义正言辞的:“这种人就不配养孩子,只要他在外面逍遥一天,他对金娅的抚养权即无人可剥夺。”
这话其实是谭晓光说的。另外谭晓光还有个想法,被他严辞拒绝了——谭晓光想收养金娅,以他的名义。庄羽是觉得对方太过异想天开:首先,单身男性收养女孩,需要有四十岁的年龄差,光这一点他就不符合要求;其次,剥夺亲生父母的抚养权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先不说有没有律师肯接,就算有人肯接,也要面临漫长持久的诉讼过程,且涉及到取证等一系列问题,成功率几乎可以说为零,更别提金娅还有祖父母健在,法官把抚养权判给谁也不可能判给他。
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谭晓光哼哼唧唧的:“你说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想着得空给你养个小棉袄,省得你以后老无所依么?”
对此,庄羽的态度十分强硬:“你长本事比我多活两天不比什么强!”
至于他俩发生过什么争执有什么私心,苗红自是无从得知,只觉着今天的庄羽有点令人意外。毕竟是个就差把“守规矩”仨字刻脸上的人,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递纸条,想方设法把有可能逃脱法律制裁的人绳之于法——这或多或少降低了她对对方的成见。
“行,我待会就交给陈队。”她晃了晃重新叠起的复印纸,“还有,谢谢你的咖啡。”
“不用谢,是我欠你的,还记得么?”
“你欠我的?不记得了。”
见庄羽笑得有些腼腆,苗红略感意外——这人平时不笑的,比乔大伟那号“笑神经坏死”的还面无表情,冷不丁见着还挺不习惯。
“嗯……有一次校运动会,你们刑侦系的姑娘和我们情报系的姑娘拔河,约定哪边赢了,输的那边的男生们负责请咖啡,我那天在台上做主持,没赶上摊钱,然后你们系的姑娘就起哄让我一人请一杯,结果到毕业都没兑现承诺。”说着,庄羽举起自己手里咖啡杯,隔空致意:“我一向很佩服坚守刑侦战线的女性,今天就由你做代表,帮我兑现当年的承诺。”
——原来这人不是冷血动物,蛮会说话的嘛。
坦然接受对方的敬意,苗红调侃道:“傻了吧,那不是为了让你请我们系的女生,是我们系花想喝你请的咖啡,她还给你写过信呢,可你没回。”
“——”
庄羽表情一怔,瞬感尴尬,也就是他肤色深看不出脸红。没法回,当初光看到信谭晓光就已经炸出大气层了,他要敢回,那混蛋玩意能炸月球上去!找不出像样的借口,他只能干巴巴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你们系的系花,原是另有他人。”
“嗯,这话我爱听。”不管真情还是假意,反正苗红是受用了,“那行,不耽误你时间了,再次感谢。”
目送苗红那劲瘦的背影远去,庄羽拿出手机,给谭晓光发了条【东西交给重案了,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家待着】过去,并很快就收到了对方的回复——【回头,庄小猪】。
庄羽回头一看,某人正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冲自己招手,顿时一股血气直冲头顶。而看他一把摔了咖啡朝自己气势汹汹地杀过来,谭晓光立马原地转身,凭借对周边环境的熟悉程度溜之大吉。
不跑不行,那可是一脚能给卧室门踹一窟窿的猛人,被逮着哪还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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