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祈铭,祈铭,你过来一下。”
把祈铭从刑技堆中喊到处较僻静的位置,罗家楠把在楼上的所见告知对方。祈铭听完凝神思考了片刻,决定亲自上楼看一眼,除了确认是不是和照片上的为同一个人,他还要看看死者的生活环境。正常来说十点多钟的时候正是幼童睡熟之际,银娅自己离开床铺爬上小阳台并翻出围栏坠落,不能说绝不可能,却可能性极低。
进电梯后罗家楠问:“初检有什么发现?”
祈铭不怎么确定的:“目前所见,符合高坠死亡的情况,不过死者双手握拳,这种情况比较罕见,就我个人经验出发,只有在一下没摔死、又往前爬了几下的死者身上见过,但那也只是手指屈起,而非握拳状态。”
祈铭说这画面罗家楠见过,是俩人在一起之后第二年经手的一个案子。一年轻男子自六楼窗户摔落,浑身□□,他们一到现场案子就破了:这男的是来偷情的,赶上女的老公回来,吓得往卧室窗户外面躲;不躲不行,那女的老公是拳击教练,被抓着不死也得脱层皮;结果这男的一个没留神踩空了,啪叽,脸先着地;当时楼底下来来往往好多人,有不少人都亲眼看到他挣扎着往前爬了几下才断气;现场拖行的血迹符合围观群众的描述,最后以意外结案,但男子的家属依然把女人和她老公告上了法庭,要求追偿民事责任。
最后怎么判的罗家楠就不得而知了,反正那老公是没刑责。回到眼前的案子,住二楼的居民说,大约十点左右听到外面有“咚”的一声响,据此推测银娅的准确死亡时间应为十点。
向后靠到电梯轿厢上,祈铭略显疲惫的:“电击造成的肢体抽搐和冰冻会导致尸体握拳,但这两个因素经尸检初检都排除了,也有可能是某种疾病,比如癫痫造成的肌强直,死前正处于发病状态的话,也有可能导致尸体握拳。”
“没听说这孩子有癫痫,我待会再问问她姑。”说着话,罗家楠看祈铭背手用拳头搓后腰,稍感心虚的:“腰疼啊?怪我怪我,早知道得出现场就不——”
“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祈铭不悦打断。没法说这孙子,就跟要证明什么似的,一晚上翻来覆去的折腾他,害他蹲那尸检都蹲不住,得跪草地上才行。不过再累也得撑着,刚触碰银娅的身体查看骨折情况时,那小小的手脚让他恍如看到了外甥女,又被张金钏给带的,自己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平时出现场他还有心思随堂考实习生,可今天连多余的字都不想说一个。
罗家楠是真心悔过,要不是出现场呢他得扛着祈铭走。就说自己还没到该腿软的岁数,主要是平时太忙太累,休息两天不又生龙活虎了?不吹牛逼,但凡他能休一礼拜假,祈铭还能下的来床?
出电梯进银娅家,罗家楠发现金娅从卫生间里出来了,这会正被姑姑抱在腿上摇晃着,看样子已经睡着了。示意姑姑把孩子的睡衣撩起来,祈铭查看过金娅身上的伤痕,确认这就是“养猪专业户”给自己拍的那个孩子。
“这是被打的?”听完法医的说明,姑姑错愕瞪眼,“我就说那女人没安好心,不是自己亲生的她就敢虐待!以为我们金娅没人撑腰了是么!”
眼瞧着金娅于睡梦中皱起小眉头,罗家楠及时出言安抚:“别激动别激动,吵着孩子睡觉了,您看这人来人往的,要不先把孩子带您那去,等她醒了再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得把金娅带回去,银娅没了,以后她不得变本加厉地虐待我们金娅啊!”姑姑气得直哭,眼泪噼里啪啦地掉,“早知道就把孩子户口转我那去了,跟着他们受多大的罪啊!”
正说着,当爹的被人搀进屋内。当妈的哭着哭着翻过去了,被送到救护车上吸氧。罗家楠刚了解过这家人的信息了:当爹的叫乔双喜,现年四十,是一家购物中心的招商部经理;当妈的叫伍欣萌,现年二十六岁,原先和乔双喜是一个公司的,结婚之后就辞职在家做了全职太太。
十四岁的年龄差在这对夫妻身上并不明显。乔双喜一看就是那种勤于保养自己的男人,至少皮肤比罗家楠这号见天风吹日晒的细忽多了。人又长得白净,想来平日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看着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只是现下他眼泡浮肿面色惨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人搀着都走不动道。
估摸着乔双喜能接受询问了,罗家楠打餐桌旁拽过把椅子,坐到沙发旁边。先做自我介绍,然后问瘫在上面的乔双喜:“乔先生,你今晚干嘛去了?”
“应酬……客户……我应酬多……”乔双喜气若游丝的,俩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人一动不动,只有嘴皮上下开合,“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娅娅才刚满两岁啊……怎么就……”
说着说着,泪珠自眼角滑落,那副绝望之态实在不像是装的。然而罗家楠又不是没见过猫哭耗子的凶手,只要没排除凶杀,这男的和楼下那女的就是他的嫌疑人。即便最后排除凶杀了,他也得问清楚金娅身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小女儿有没有癫痫?”
乔双喜目光呆滞地反应了一会,说:“没有……娅娅很健康……上个礼拜我妻子才带她去体检过……”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机械地挪动眼珠,对上罗家楠审视的目光:“你问这个干嘛?娅娅不是摔死的?”
罗家楠一板一眼的:“从警方的角度出发,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乔先生,这是常规流程,请您配——”
未待他说完,就看乔双喜忽悠一下挺了起来,促声道:“你说!会不会是有人偷偷溜进我家,把娅娅从楼上扔下去的?”
“那你们家两口子,和谁有仇么?”
有人偷偷溜进来这种可能性,在罗家楠看来微乎其微,起码到现在为止,痕检没有发现屋内有家庭成员以外的人进来过。门锁、窗户都没有被破坏,大门还是指纹锁,这得有穿墙的本事才能进的来。
“有!九零八那家姓徐的!天天找茬!”乔双喜抬手指向天花,激动到指尖颤抖,“他们一家子的神经病!警察同志!你去审他们!他们说过,要让我知道知道他们的厉害!”
罗家楠回手摸出记录本:“等会,慢慢说,你们因为什么起冲突?”
接连喘了几口粗气,乔双喜愤愤道:“他家装修的时候防水没做好,老往我们家卫生间漏水!我上楼找了好几趟,他们就是不肯花钱重做防水!有一次那徐老头的儿子还打了我!我报过警!你去查!”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上个月的事,十七八号吧,对了,他那儿子是前科犯!你去查!”
罗家楠心说该查的我会查,用不着你在我跟前指手画脚。不过也只是想想,没当面说出来。到目前为止乔双喜的身份还是死者家属,千万别变成真正的嫌疑人,不然他绝得让对方领略一下什么叫人间真实。
将相关信息发给彭宁,罗家楠支使对方和欧健一起去楼上询问九零八的住户。刚上来之前看吕袁桥带他俩一起过来的,刚到。彭宁和欧健都睡眼惺忪哈欠连天,吕袁桥则戴着口罩咳个不停。陈飞和赵平生也赶过来了,一看陈飞那背心外头套个衬衫配沙滩大裤衩的装束,还有赵平生睡乱的头发就知道这俩人出来的有多匆忙。
哎,都特么是受累的命。
不一会,彭宁和欧健下来了。把罗家楠叫到屋外,彭宁说:“姓徐的那家只有老两口在,儿子根本不住这,然后老两口九点半就睡了,底下那么乱都没把他们吵醒,是我和欧健拍门才给拍起来的。”
本来罗家楠也没指望能从那家人身上掏出什么东西来,只不过证人提供了线索总归得去核实。于是又交待俩孩子去找吕袁桥一起调监控,看拍没拍着孩子到底是怎么掉下来的。然而说实话,就算恰好有个摄头对着楼面拍,可能也拍不到小阳台那发生了什么——楼底绿化上种的都是合欢树,树形高大树冠茂密,正把七、八、九楼的向阳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多说一句,他不知道那叫合欢树,虽然打小没少见过。是杜-百科全书-海威刚在楼底下听他“那树那树”的,特意告知他此树的界门纲目科属种,硬是当着祈铭的面秀了一把超级大脑。
所以他烦杜海威,一直烦。
彭宁转身正要走,又被师父叫住。罗家楠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让他去核实乔双喜的不在场证明。刚询问的时候,乔双喜说自己在西湖庭院招待客户,他拿手机一搜,发现那地方离这儿开车也就七八分钟的距离。乔双喜只要离开餐厅包间超过二十分钟,就有实施犯罪的可能性。
而一听要自己核实乔双喜的不在场证明,彭宁的隐形眼镜差点瞪出来:“能是当爹的干的?这畜生才干的出来吧?”
“这年头畜生还少啊?前段时间那案子,你忘啦?”欧健磨磨后槽牙,“那案子把我气的,要是人在跟前,我起码得抽他俩大嘴巴!”
啪!后脑勺上挨了一记,转头就看罗家楠顶着半张毁容脸斜楞自己:“长行市了你,还抽人俩大嘴巴?滚!干活去!”
欧健委屈巴巴地搓着后脑勺——还是二师兄好,二师兄从来不凶我也不打我。
“罗家楠,你过来!”
听得祈铭的召唤,罗家楠又返回屋内。祈铭在小阳台,那地方多塞一个人都转不开身,罗家楠只能站门里面看他的演示:“你看,如果孩子是自己从这个位置翻出去的,那么她的头首先会磕到空调室外机上造成皮下血肿或者挫伤,甚至搓裂创,然而尸检初检并没有发现头部有类似的创伤,仅有一处闭合性骨折在左颧骨的位置。”
他杀的嫌疑又增加了,罗家楠下意识的侧头望向客厅的方向。那里有一位悲痛到不能自已的父亲,但他是不是在演戏?目前尚不清楚。
手机震起,陈飞打来的,要他下去说明情况。罗家楠又转头奔楼下,将目前掌握到的信息简明扼要地汇整给陈飞和赵平生。俩老头儿听完汇报,相互用眼神交流了下想法,随后赵平生建议道:“家楠,这个案子要谨慎,不能先入为主地做出判断,即便凶杀的可能性再大,也要把证据链掌握完整、证据无懈可击之后再提人,因为之前的案子,许多民众对幼童坠楼之类的案子已经形成固有偏见了,万不可给造谣生事者可乘之机,如果最后查明确属意外,可死者家属的生活也全毁了,那样很有可能出现附加伤害,你,明白么?”
罗家楠应承道:“明白,您放心,不凿实了陈队不能让我提人。”
“你有那么听话么?”陈飞面露怀疑,“诶对了,你不休假呢么?怎么又跑现场来了?”
“不是您让我送祈老师过来的么?”
“我让你送祈老师过来没让你也跟着掺和啊。”
“那怎么着?我现在回家睡觉?把赵政委刚说的话全当擦屁股纸扔——”说着罗家楠一偏头,闪开陈飞的铜板手,“别动手啊!我伤还没好呢!”
忽而余光闪过道影子,他的目光下意识追逐而去。远远瞧见一似曾相识的背影正朝着远离人群的方向行进,他撂下正指着鼻子攒脏话骂自己的陈飞,疾步跟上。那人走着走着忽然拐了个弯,钻进两栋紧挨着的住宅楼之间的窄小通道里。眼看那人隐匿于黑暗之中,罗家楠莫名有种对方是在躲自己的感觉,也随之加快脚步。
这是放垃圾车的通道,一进去就有一股子酸臭味扑面而来,左手边靠墙停了一溜垃圾车。与此同时罗家楠更觉诧异——明明看那人进来了,可视野范围内却不见人影,直来直去的一条道,还能插翅而飞不成?
突然听到身后“咚”的一声闷响,他身体先于大脑反应,条件反射回手一镗——
“你跟着我干嘛?”
举着被罗家楠一胳膊抡开的右手,背光而立的男人诧异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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