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你真要请雷智——哎呦呦!疼疼疼!”
胳膊上的淤青被祈铭搓红花油搓疼了,罗家楠忍不住叫出声。他一向如此,重伤不吭声,小伤贼娇气。以往祈铭不惯着他,他越叫唤下手越狠,但今天不一样,今天罗家楠不是自己作死而是受委屈挨打,听对方叫疼他既心疼又生气。可眼前也没个可以撒气的对象,干脆一把扔下药油,背过身生闷气。
背后悉悉索索的,不一会,没飘药味的胳膊揽过,将气鼓鼓的“刺鲀”压向宽阔的胸口。胡撸着祈铭的胳膊,罗家楠柔声帮他顺心:“不气了啊,没多大点事儿,一帮老头儿老太太能下多重的手?他们就是仗着人多能咋呼。”
低头看着罗家楠小臂上的一片淤青,祈铭重重运了口气:“你刚说,请谁?”
“雷智敏。”罗家楠稍稍反应了一下,估计祈铭对不上谁是谁,补充道:“老跟生姜对着干那个,我知道的、最好的律师也就是他了,哦对,就老付那案子,他代理的,最后不是撤诉了么。”
“把他电话给我。”
祈铭对“雷智敏”仨字印象模糊,但对于付立新的事情确实印象深刻。付立新的儿子付嘉逸因跟踪人贩子被发现,被对方追赶的过程中失足落水溺亡,后来付立新自己查到了凶手,未按规定回避案件,私下进行审问导致凶手逃脱,并于付嘉逸落水的相同位置掉入水中溺毙。那段时间重案上上下下都为老付同志提着心,直到检察院那边给出不予起诉的决定才算踏实。
“不是你真要起诉啊?”罗家楠皱眉而笑,扳着肩膀转过祈铭,让他和自己面对面,耐心安抚:“治安大队的民警已经给他们批评教育了,处理这种事啊,不能激化矛盾,要跟前天在夜市碰见那几个似的,那必须得撅一顿再送进去。”
祈铭眉峰微挑:“前天?夜市?你干嘛了?”
——我去!这特么什么嘴,赁来的吧?
悔得肠子都青了,罗家楠眼珠一错,打起哈哈:“没什么,碰上几个喝多了闹事的,我师父要上手,那我能让她自己去么?加上杨队二吉,我们四个一起上的,嗨,这不我跟二吉还因为这事儿被督察惦记找谈话呢,陈队都不让我回去。”
“没受伤?”
督察找不找的,祈铭根本不在乎,只在乎罗家楠受没受伤。毛细血管破裂后形成皮下淤血,前期变化非常显著,他能根据淤血的颜色、扩散形态、层次等因素,把受伤的时间点精确到小时。有时候罗家楠跟局里一窝一礼拜不回家,并非躲公粮,而是受了伤怕被他看出来,又挨一顿数落。
“没,真没,不信你看。”说着罗家楠撩起t恤下摆——跟唐喆学借的,他自己一件换洗衣服都没带,冲完澡没衣服换,内裤是招待所旁边的小超市新买的——前后左右给祈铭展示,展示完了又开始解裤扣,“腿上要不要看?”
“不用。”知道他是为了逗自己开心,可祈铭一点也笑不出来——还好,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新伤没有旧伤,“我就要告他们,不是为了赔钱,为你争口气。”
“你知道那姓雷的,一个人头收多少钱么?”罗家楠竖起两根手指,“二十万起步,还不算标的提成,刚才那一堆老头老太太,连薅我头发的都算上,没个三百万都告不下来他们。”
“三百万就三百万。”祈-我有信托基金-铭丝毫不怵——花钱怎么了?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
“嚯呦呦呦,您别财大气粗了成不成?有那闲钱一个月多给我点零花好不好?”罗家楠简直哭笑不得,“你刚也看见那阵仗了,脑瓜顶上不是灰的就是白的,但凡有一个跟我这岁数似的,我绝不惯着,照死了撅丫一顿,真的,媳妇儿,跟我以前经的事儿比起来,这点委屈不算什么,我知道你心疼我,要不这样,等下午薯片儿回来,你找个茬骂他一顿,撒撒气。”
低头将脑门顶到罗家楠的肩窝处,祈铭的声音里略带不满:“我骂不着人家,薯片儿挺乖的。”
——嗯,乖,会打小报告的当然乖了。
忍住白眼,罗家楠胡撸着扎着狼尾的后脑勺以示安抚——媳妇撒娇呢,得哄。胡撸了一会,感觉对方气息渐平,手滑到脖颈处顺势拉开衣领。没想到祈铭跟炸了毛的猫一样,坐床垫上蹭蹭往后错了几寸,眼神瞬间警惕:“大白天的,你要干嘛?”
罗家楠一副被冤枉的语气:“我看看你身上的风团下去没,想什么呢你?”
一时间房间里的气氛有点尴尬,两人无声对视,视线胶着片刻,都没忍住,各自偏头而笑。刚在一起那两年,罗家楠浪的有点过头了,逮着个机会就得来一炮,弄得祈铭都条件反射了,只要对方的肢体语言带有一点点暗示意味,他脑子就往那方面想。最近这两年倒是老实多了,偶尔还得他反过来暗示罗家楠。
省着点用吧,别回头真应了黄智伟的诅咒,没到四十就不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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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彭宁回来,听说罗家楠挨打了,转头黑了镇派出所的内网,把被拎去批评教育的十几位大爷大妈的身份背景信息全扒了出来。虽然不太赞同他的做法,但罗家楠知道孩子是为自己拔创,口头数落了两句,末了胡撸了对方一把头毛,表示“好意心领了”。
这十几位大爷大妈里,有俩挨过治安管理处罚,一个是因为偷鸡摸狗,一个是因为嫖/娼。嫖/娼这位就是想趁乱占曹媛便宜、被搡了一把躺地上装死那个,罗家楠琢磨着得给这老流氓一个教训,不然马上过七十了,以后走大街上看哪个姑娘性感摸一把,还没法拘他。
去镇派出所借了身执勤服和执法记录仪,罗家楠穿戴整齐,拉着彭宁奔了老流氓的家。这老流氓的老伴儿去世多年,儿女不在身边,一个人独居,屋里乱的都没个下脚的地方。见警察上门,老流氓往睡得发黄发黑的脏褥子上一挺,又开始“哎呦”。
“起来。”罗家楠伸出手,“把你手机拿来。”
老流氓一骨碌爬起,眼神警惕:“要我手机干嘛?”
罗家楠义正言辞的:“犯罪现场,不许拍摄,我之前看你举着手机拍照来着,拿来,我得把照片都删了。”
跟护命根子似的,老流氓弓身把压着手机的枕头一护:“不行!你不能拿我手机,你这是违规执法!”
“呦呵,不愧是蹲过号子的哈,还懂法。”罗家楠抱臂于胸,不怀好意地笑笑,“我看过你的治安拘留记录,当时办案警员念在你苦苦哀求的份上,没通知你子女,怎么着?要不要我现在把《治安处罚通知书》打电话念给你儿子听?”
旁边彭宁把手机一立,将电子版的《治安处罚通知书》怼到老流氓眼前。老流氓顿时从头怂到脚,软趴趴的垮下肩膀,脸上挂起副凄苦像:“我老伴儿走的早,儿女又不在身边,我一个人怪寂寞的,我花点儿钱找人陪我聊聊天,就那一次,就被扫黄的抄进去了,我冤枉啊!”
“你冤枉?那接客的小姐说,你可是她常客,你也不是第一次被处理了,往前倒十年,还抓过你一次,那次是你老婆把你领回去的。”罗家楠说着一偏头,“来,给他看看讯问记录。”
谎言被戳穿,老流氓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扭过头,不看彭宁滑动手机屏幕展示的讯问记录。僵持了一会,他支起身子拿开枕头,乖乖把手机交给罗家楠。
“密码。”
“六个八。”
解锁手机屏幕,点开相册,看着看着,罗家楠的眉头渐渐拧起——怪不得不敢给他看,真特么是个老流氓,手机里大姑娘小媳妇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角度一看就是偷拍的,隔着树木行人车辆庄稼还有铁栅栏之类的,净是胸部大腿和屁股的特写。
彭宁凑过去看了一眼,瞬间别开视线——同样身为男人,他为有这样的同类而感到耻辱,所以说不是老人变坏了,是坏人变老了。
除了现场照片,上千张特写也被罗家楠删的一干二净,连带回收站里的也清干净了,一点儿念想不给老流氓留。老流氓拿回删的跟恢复原厂设置般的手机,一脸的欲哭无泪:“你这是干嘛啊,我晚上就靠那些照片睡觉了。”
罗家楠闻言又把手机抢到手中,抬手比【耶】,“啪”的拍下自己的执勤照,设置成墙纸,往老流氓手里一塞:“睡不着的时候看看我,啊,什么杂念都没了。”
“……”
手机屏幕上,一大老爷们阳光灿烂又不怀好意的笑脸照给老流氓看的整个人直犯懵。彭宁不好意思当面笑场,憋笑憋得想捶墙。怪不得组里的前辈听说他要来重案跟罗家楠,一个个表情千奇百怪,好像他有多想不开一样。
罗家楠又给普了遍法,彻底洗刷了一通老流氓的心灵,末了放缓语气:“对了,问你个事儿。”
“啊?”
一顿说教下来,老流氓倒不至于脱胎换骨,但实在是被眼前这个后生仔折腾的身心俱疲,这会听动静都有点气若游丝了。
“你们这村里,以前有没有人因为突然过敏窒息而死的?”
这种非意外及凶杀的死亡记录,派出所没有,必须得问村里人。老流氓闷头想了想,迟疑着点点头:“嗯……前几年吧,有个来我们这帮工的外地人,下烟田干活,突然就倒地上了,送镇卫生所没抢救过来,听说是憋死的,憋得人都紫了。”
“烟田?你们这种烟叶?”
“以前我们这全是烟田,好几十年了,现在种的少了,一般是自家有人抽才种个两三分地,原来有个卷烟厂,后来开发商占地,迁走了,附近的村民就改种西红柿了,说种烟叶的土也适合种西红柿,确实,我们附近这几个村子种出来的西红柿特别棒,主要出口到俄罗斯那边。”
彭宁插了句嘴:“烟草和西红柿都是茄科植物,生长所需的环境和土质基本一致,所以种烟草好的地方,种西红柿长得也好。”
罗家楠偏头给了个“小子可以啊”的赞赏眼神,又问:“那这人发病之前,吃过什么没?”
“不知道,帮工们吃的东西都是各家轮流做,轮到谁家是谁家,其他人也没事,就死了那一个。”
“具体哪年的事?”
“嗯……我想想……”老流氓凝神思索,忽的,一拍大腿,“哦对,是一二年的事情,转过年卷烟厂就搬迁了,烟苗全铲了。”
“几月?”
“我们这一年种两季,应该是夏烟,我记得出事那天特别热,所以应该是七月底八月初的事儿。”
收集完信息,罗家楠回手一指彭宁,警告老流氓:“这是我们局的技术员,已经给你这手机卡上追踪技术了,你拍的照片发的消息,我们都知道,再让我逮着你一次偷拍姑娘,我就把《治安处罚通知书》转给你儿子,听见没有?”
老流氓哪懂那些,当场被忽悠住了,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拍了。”
哪来的上技术?彭宁闻言不禁侧目——哥,你也太能忽悠了吧,全乎人楞让你忽悠瘸了!
无视了徒弟崇拜的目光,罗家楠耐心规劝:“真觉着寂寞,踏踏实实相个老伴儿,正经过日子,别特么一天到晚惦记别人的媳妇!”
“是是是,我再也不惦记了。”
忽悠完老流氓,罗家楠招呼彭宁出屋。到院外点上支烟歇气,听彭宁小声问:“楠哥,你说他能听话么?”
罗家楠嗤出口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号人老实不了几天,拍照我估计他是不敢了,但是嫖……嗨,都特么这岁数了,作吧,早晚有一天把自己作死。”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彭宁又问:“咱现在去哪?”
“去趟医院,查一下刚老东西说那帮工,看能不能调份病历给祈老师他们,现在骨头上看不出外伤,得考虑非外力导致的死亡。”
“嗯,我去车上等你。”
“一起,我不抽了。”
说着罗家楠把只抽了两口的烟摁熄燃烧点,剩下的半根又塞回烟盒里。彭宁见状不免心生感慨——果然如欧小健同学说的那样,“师母”家教甚严,看给我师父管的,烟抽一半还得掐了留着,太勤俭节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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