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救人!医生!快救人!他喘不上气了!”
所幸旁边就是医院,有打120的功夫,罗家楠选择抱着祈铭冲进了急诊抢救室。查体确认是过敏性喉头水肿,医生立刻使用肾上腺素予以气道给药。看到祈铭能正常喘气了,罗家楠紧绷到极限的神经松懈下来,腿一软,“咕咚”一下跪到了轮床边上。他攥着祈铭的胳膊,自己浑身直哆嗦,硬憋着才没让眼泪砸下来。
刚看祈铭倒地窒息挣扎,失去对方的恐惧灭顶袭来,几乎令他丧失理智。跑过来的这段路上他跟疯了一样,不知道撞倒了多少行人,穿十字路口时正赶上红灯,吓得绿灯正常行驶的司机接连急刹。
缺氧的时间不长,祈铭很快便恢复了神智,但过度挣扎的虚脱感令身体还不太听使唤。眼镜没戴,视野一片模糊,他强撑着抬起手,本能地摸索着寻找罗家楠。
一旁的护士赶忙按住他的手:“诶!别动别动,扎点滴呢!”
罗家楠也跟着安抚道:“别动啊,到医院了,没事儿了,医生说怕你后面还会发作,要打三天点滴——”声音跟着身体一同抖,眼泪终于憋不住了,他赶忙偏头用衣袖蹭下去,抽了下鼻子说:“内什么,医生问我你对什么过敏,我说你什么都不过敏,至少以前没过过。”
感觉到爱人的体温,祈铭安心的阖上眼皮,缓了缓劲儿,问护士:“血清lge可以测么?”
护士被问的一楞,再看祈铭身上的白大褂,反问:“你也是医生啊?”
罗家楠替祈铭回答:“他是法医。”
护士挑了下眉梢,扎好点滴,转头去喊医生。不知道医生忙什么去了,过了一会才过来,告诉祈铭和罗家楠,他们是乡镇卫生所改建的小医院,很多检查都做不了,没机器,要做就得去县里的人民医院。
这检查要搁办公室,祈铭自己就能做了,但眼下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来没经历过如此剧烈的过敏反应,如果说那名女研究生过敏窒息是偶发事件,到他这就不是偶发了,必定和现场某个特定的物种有关。而这种高致敏性的物种一旦扩散,会对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造成严重的威胁。
思虑至此,他要求罗家楠:“通知工地负责人,暂时封锁工地,再给杜老师打电话,让他带人带设备过来。”
哈?罗家楠的眼泪瞬间被憋了回去,又找杜海威,他是神啊?不过心里逼逼归心里逼逼,他还是依从指示,摸出手机打电话。通知完工地负责人又给杜海威打,然后把手机递到祈铭脸侧,让这俩学霸自己沟通。
“你进医院了?”杜海威很是吃惊,“什么情况?”
“过敏性喉头水肿,现在没事了,白天考古队有个女孩也过敏了,我现场给她实施了气管切开术,重建气道。”
言语间祈铭已然坐起身,从罗家楠手里接过电话,自己拿着。
“那么严重?过敏原是?”
“不知道,所以想叫你过来一趟。”
“我明天要去厅里开会,暂时走不开,这样,我让黄智伟和曹媛带机器过去,他俩都是好手。”
“让他们把张金钏也带上,大米回去送检材了,告诉他留在法医室不用回来了。”
“好,你注意身体,有任何情况及时通知我。”
挂上电话,祈铭将手机还给罗家楠,问:“我眼镜呢?”
罗家楠反应了一下:“可能掉棚子里了吧,我刚着急忙慌的抱着你跑过来,没注意。”
倒地之后到呼吸重新畅通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祈铭一概不知,不过他确实知道医院离工作地点有多远——走路十分钟。跑的话,以罗家楠的体能大概三分钟,但是,加上六十多公斤的负重,能赶在他窒息到大脑缺氧开始溶解,理论上不超过五分钟,难怪刚喘得像只狗。
他更知道,自己的爱人不是超人,但总能为了拯救生命而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力量。握住罗家楠还在发抖的手,他倾身向前,尽可能清晰对方在视野内的轮廓:“谢谢,辛苦你了。”
“说这话干嘛,你真出什么事不要我命么?”摩挲着祈铭手背上斑驳的风团,罗家楠重重叹了口气,“刚真给我吓傻了,我又不会切气管,车还被薯片儿他们开走了,身边也没个搭把手的……真的我当时,我——”
他突然撒开手,起身走到一旁,背过身,仰脸望天花——不能当祈铭面哭,丢不起这人。谢天谢地,有惊无险,他现在非常能体会祈铭看自己作死之后的心情了,简直是笔墨难以形容。
不一会,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动。祈铭拖着输液架挪到罗家楠背后,单手圈住对方的腰,下巴抵在肩头,贴耳轻道:“哭吧,不嫌你丢人。”
倒是给罗家楠逗笑了,转过身,用力将对方拥进怀里。笑着笑着,热意自肩头蔓延,所有的担忧、紧张与恐惧,此时此刻都消散在了盈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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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完点滴本应留观二十四小时,但祈铭给自己下了医嘱——出院。拗不过固执的法医,医生只能要求他继续来点滴地塞米松,直到体表的风团褪去。过敏不光呼吸道水肿,全身各处组织都会水肿导致风团的出现,血管通透性增加,血浆外漏,有效循环血量减少,患者亦会因低血压而死。
离开之前祈铭拜托护士给自己抽三管血,以便机器到了自行检测。
负责采血的护士逗他:“你不是法医么?自己不能抽?”
祈铭如实作答:“我日常面对的是死人,毒理取心血,活人的话,我采血技术不行。”
旁边罗家楠一个劲儿点头。关于祈铭抽血这事儿,他可太有发言权了。他的血算好抽的,血管够粗脂肪层够薄,住院时护士采血,针头一扎进去血“唰”的进管子了。到了祈铭这,妈耶,快给他扎漏了管子里还没见血,不是扎穿了就是没扎进血管。
术业有专攻,实操少自然功夫不到家。罗家楠是可以为了祈铭豁出命去,但要说拿他当猪皮练手扎血管?免谈,除非他上尸检台。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抽完血,祈铭又去找医生开盐酸异丙肾上腺素气雾剂,备着,以免现场再有人突发过敏性喉头水肿窒息,来不及抢救。如果白天的时候他手头能有一支喷雾,大概率无需给那姑娘切气管。盐酸异丙肾上腺素气雾剂是处方药,外面药店买不到,只能找医生开,而且医生也只能开一支。
中间罗家楠联系了考古队那边,问女研究生的过敏原测试结果如何。那边给的答复是没查出来,皮肤测试和血液测试都是阴性。这是祈铭意料之中的事情,不然不会喊杜海威打辅助。那位女研究生的既往病史他不清楚,但常见的致敏物,他没有过敏的,突发如此剧烈的过敏反应,肯定是他以前没接触过的东西。
过敏反应因人而异,轻的痒痒一阵就过去了,重的危及生命。像女研究生没有外伤,得考虑过敏原气传,他是手指被扎了一下之后出现的过敏反应,考虑过敏原入血引发。那么这些骨头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他们一个接一个的中招?墓道中那具疑似盗墓贼的尸体,是否也是因此而死?
答案都在骨头上。
没戴眼镜,祈铭和瞎子无异,只能让罗家楠牵着手走。等他戴上眼镜又重新站到工作台前,罗家楠不满道:“我说你能不能休息会?刚差点死了!”
祈铭一边刮取骨末做镜检玻片,一边无所谓道:“症状严重而已,就当发一次哮喘了。”
“我可是跟着犯了次心梗啊,现在头晕眼花的。”罗家楠歪椅子上一个劲儿的“哎呦”,德行劲儿大的,真跟犯了病要死一样。
此时此刻,抢救室里的温情在祈铭脸上荡然无存:“别装了,你安静几分钟,我很快。”
“媳妇儿,男人不能说快。”
“我揍你了啊!”
祈铭气笑——简直了,给这孙子一水坑,丫就能荡起双桨。特别理解陈飞方月亮他们这些领导对罗家楠的态度,爱恨交织,前一秒还能让人感动涕零,下一秒恨不能活活掐死,完全是凭实力升不上去。
一听要挨揍,罗家楠瞬间端正态度:“说正经的,我下午去村部开会的时候,在周围走了走,扫听出了点东西,那村子以前确实出过几个盗墓的,有的是被抓了,有的就没消息了,有个老头儿说,以前听村里一盗墓的念叨过,下墓得脱光了进去,最多留条裤衩,所以死墓里这个还真有可能是盗墓贼。”
“为什么?”
“说是因为要背尸,穿着衣服下去,容易沾染阴气,还有,这活儿必须得男的干,女的阴气重,不能下去。”
“封建迷信。”
“别管是不是封建迷信,反正就这么个说法。”
等了一会没见祈铭搭理自己,罗家楠凑上前:“看着什么了?”
从显微镜镜头前挪开视线,祈铭摇摇头:“都是常见的微生物和杂质,另有一些细小的虫卵,我不确定是什么,等拍个照给金钏发过去。”
“虫卵会致敏?”
“有一种引起肝囊包虫病的致病寄生虫,其卵囊内含大量高致敏性蛋白质,一旦卵囊破裂,宿主会迅速死亡。”
罗家楠听了赶紧抓起祈铭被扎的手指,翻来覆去地看:“你不是中这个了吧?”
“那个是人畜共患病,不是一回事,你别瞎琢磨。”
撤回手,祈铭对光观察针尖大小的创口——都快看不见了,但就是如此微小的一个伤口,却几乎要了他的命。不过很奇怪,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惊心动魄,大概是因为有罗家楠在的缘故,令人格外有安全感。
提及虫卵,罗家楠顺势发散了一下思维:“诶,对了媳妇儿,既然虫卵致命,那你说,蛊毒是不是利用这个原理?下蛊不就是下虫子卵么?会不会是墓主死后,亲属为防盗墓在尸体上下了蛊,谁来谁死?”
“虫卵孵出来之后没食物无法一代代繁衍下去,从可操作的技术层面讲,蛊毒是生物毒素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蝎毒、蛇毒、蜈蚣毒、蟾蜍毒素等。”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祈铭不轻易给出答案,“具体情况你可以等金钏到了问他,我对蛊毒没进行过深入研究。”
问张金钏?罗家楠不以为意地撇下嘴角——那还不如问黄智伟呢,那小子净钻研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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