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个时辰后,柳诚才捧着木盆走出了偏房。秀娘跟在他身后,脸色青白不定,唇角颤动,双手还在发抖,根本捧不起木盆。
柳眉儿早已吃完了面前的那碗粥,坐在那里眼皮便有些发沉。崔丙在一旁正不停摆弄手里已拉弦搭箭的竹弩,装模作样。桓弨公子倚坐在廊柱边长呼短喘,想来是松弛下来后断裂的肋骨疼痛变得清晰了。
几个人听到动静,一同转头望了过来,桓弨公子更是站了起来,小心问道:“先生……”
柳诚朝他点头:“仙子的伤口已经逢合好了,若是这几天没发炎就可愈合。”
桓弨公子不解:“发炎?”
柳诚说道:“就是身体发热,郎中所说的外感邪毒。”
柳眉儿抬起头道:“就像眉儿一样吗?”
“嗯。”柳诚点点头,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又说道,“不过眉儿快好了,再吃几顿炒米粥就行。”
他又对崔丙道:“用过朝食后,你可再去折些冬青和樟木回来,顺道看看这附近山上可有枣木或棠梨木,不用伐,先让我过过眼再说。”
崔丙为难地说道:“枣木我知道,但棠梨木我没见过呀,啥样啊?这得找姚木匠问问才知道。”
柳诚盯着他:“枣木你知道那里有?”
崔丙摸着下巴道:“倒是知道,但是那是肆安屯魏家的私木,可是老年间的树了,而且魏家老太爷是出了名的吝啬,这事难办。”
柳诚听得顿了顿,心底有些烦躁,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便挥了挥手道:“那就先不管了,你先瞧着,实在找不着再想办法。”
“那咱们先用朝食。”崔丙爬起来,屁颠屁颠地就跑进了厨房。
几个人喝完了稀里啦啦的粟米粥或是汤,还让秀娘给行动不便的喂了一碗。有了东西进胃里的柳诚便感觉血液下行,睏意侵袭,和柳眉儿一样开始睡眼朦胧。他让崔丙装了一盆冬青水帮着桓绍公子捧回了胡二家去,嘱咐他先热敷着镇痛,哺食后再过来。
崔丙自然是明白柳诚的意思,很热心地监护着桓弨公子回到了胡二的家里去,还顺道朝胡二身上啐了两口唾沫,然后才上山找树去了。若不是赶着去干活,他其实是还想着要在胡二身上敲上两鞭的。两年前那一次匪盗过村,身为一村恶霸的胡二却贪生怕死,竟扔下自已年近六旬的老爹跑进了山里。胡老爹在躲避匪盗时一跤将脑袋嗑在一块石头上,虽未当场毙命,但终究是没挺过去,几日后也就没了,而胡二除了偷抢拐骗拿手,也不是个会过日子的,所以胡家宅子里从此也就冷清了下来。现今桓弨公子住进去倒也无人可以说啥。
柳诚在家里挨着柳眉儿的另一头也睡过去了,手边还放着几具他新制的竹器和一堆竹签子。
那些签子都被修得白苍苍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兄妹也一样,眼下柳眉儿只得六岁不到,倒也无妨。而柳诚对家中失了柄小刀耿耿于怀,不得不小心翼翼,何况他自认来自现代,对于这种封建余毒并不以为然。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暮时分。柳诚坐在榻上还有些迷糊,已经过了两天昼夜颠倒的日子,这很不对啊,难道是穿越也要倒时差?才一摆脑袋正要甩掉这荒唐的念头,后脑勺的伤口就立刻漾起了一阵疼痛。
这病殃子,柳诚不觉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探了探柳眉儿的额头,又捏了捏她的手心,隐约还有些温热,情况算是不错。
一时间有些怔愣,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来到廊下,见崔丙手里拿着具竹器倚在廊柱上睡着了,显然是玩累了。秀娘则是不见了踪影,应该是已经回家去了。
到了厨房里,看到崔丙折回来的樟木,幸好都不是粗干,只是些带叶的枝丫。记忆有些远,柳诚不能确定是不是樟木,拿起来闻了闻,确实是这个味儿,随手便往锅里添了些,又加了些水——土法子,也没什么比例,有用就行——扒拉开压火的碳灰,塞了把蕨草进去吹了吹重新燃火加进了木柴。然后他就感觉自己有些木呆,莫名其妙的就是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虚,似乎是身体里空缺了点什么,好像被抽掉了一些东西,就算是看眼前的东西都仿佛是隔了层纱,但是认真起来,却是啥事都没有,视觉还是清晰玲珑。这身体倒还像是自己的身体,就是好像没啥力气,但是又不是使不上劲,总之就是一种说不上怎么地的挺恶心的感觉——不对劲啊。
这是中毒了?还是吸毒了?
灶里的柴火忽然“啪啪啪”的爆出了几缕火星,柳诚一下惊醒了过来。
还是先熬粥吧,吃了几顿杂粮,这一顿得吃米粥。咱自小吃的就是细粮啊,都没吃过缺粮的苦。所以,有粮就不能亏了自己,但是米饭就算了,眉儿还没大好,喝粥更合适,可以熬稠点嘛。
木柴的爆响也惊醒了在廊下眯着的崔丙,他见到厨房里映出了火光,便伸头探了进来,问道:“做哺食了?”
柳诚抬起头望向他,眉目间不自觉的似乎便带了些不善,只说道:“你杀几条黄鳝吧,咱们今天黄鳝泥鳅一锅粥煮了它,懒得再伺弄了,累。”
让崔丙动手熬粥,柳诚便到偏房去看了看九缨仙子的伤口,情况还好,算是此较稳定,没有什么发热的症状。所以她也是一觉睡到了现在,看神色倒是挺安稳的。待他泡过了药汤出来,柳眉儿已经醒了,天色也开始黑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桓弨公子居然还没有上门。柳诚也无所谓,只是将那几件竹器又搬到了廊下,一件一件拾掇好。柳眉儿便蹲在一边看着,连带崔丙手里的那件,拢共五件,有带飞翼的竹签三十几根。
不知道够不够。柳诚突然想道,他这一瞬间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是这种状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