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住客栈以后，白卿言这才有些幽怨地看向铜镜里的自己。
他慢悠悠地把易容术全部撤下，看着那一张倾国倾城、魅惑人心却与自己的本相有九分相似的少女容颜，白卿言长长叹了一口气。
还好袁利口不择言，让他有机会提前看一眼自己的脸，不然……
想到自己有可能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直面苏予洛，白卿言就觉得太阳穴的青筋都开始躁动起来，让他头痛不已。
小洛子好不容易从当初的事情里走出来一点，自己是绝对不能再去他面前招摇的。
白卿言洗漱了一番，双手枕在脑后，看着木质的房梁出神。
自己这一睡一醒就是十二年过去了，真就像他妈做梦一样。
还好自己刚醒来的时候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太对劲，又因为自己死而复生这件事带来的冲击力太大……
他留了个心眼，先去找了顾汀炀。
鉴于顾汀炀和自己一样，都是从21世纪穿越来的，白卿言很放心这家伙。
毕竟身在异世，能有个和自己境遇一样的人不容易，而且顾汀炀虽然一直很不靠谱，能力也不强，甚至弱得白卿言一度怀疑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混进玄门古武世家的。
但是！
顾汀炀意外地是一个非常讲义气的朋友。
顾汀炀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还是一个特别惨的小乞丐。
当时白卿言正在摆烂，天天都在带着魔族的人划水摸鱼，捣鼓出很多21世纪才有的活动。
顾汀炀就是凭借这些旁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看着只能啧啧称奇的玩意找上了魔族，找到了白卿言。
两人虽然没有一见如故，但是白卿言能感受到顾汀炀对自己那滔滔不绝的崇敬之情。
确认了这家伙也是21世纪玄门古武世家的人，白卿言十分大方的出人出钱出力，给顾汀炀捣鼓了一个千机阁出来。
虽然那个千机阁说白了不过也就是一幢五环之外的五层破败小竹楼，但是穿越即乞丐、直接处于人生低谷的顾汀炀对他还是很感激。
于是在发现白卿言这厮其实一直想着死以后，顾汀炀差点崩溃了。
所谓崩溃就是，这人恨铁不成钢，像个怨妇一般盯着白卿言开始喋喋不休。
耗时一个月，这家伙终于捣鼓了魔族改造计划，直接把企划书丢给白卿言，让他去做这个艰巨无比的任务。
为了不让顾汀炀继续死皮赖脸待在魔族，有机会混成魔族的一员，白卿言只好答应了他。
之后，两人的交往也很密切，顾汀炀作为千机阁阁主十分神秘，而白卿言向来低调，两个在江湖上名声大噪的人物，凑成了一窝。
白卿言在打探消息时，还曾无意间听说当初自己坠下修冀峰时，千机阁全体成员被迫披麻戴孝的事情。
他再见顾汀炀时，开口就拿这件事嘲笑顾汀炀。
可是他刚嘲笑完，看到顾汀炀发红的眼眶时，他还是沉默了。
顾汀炀上来就给了他一拳，“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还玩诈死啊？你活着怎么不早点回来！这十二年你去哪里鬼混了？”
白卿言听着顾汀炀浓重的鼻音，有些不知所措。
他和顾汀炀狼狈为奸也有四五年了。
无论是在顾汀炀一身是伤，被其他人欺压得毫无尊严求到魔族时；
还是顾汀炀被朝廷走狗追杀，差点丧命时；
亦或是顾汀炀被自己的心腹给卖了，一下子失去几乎所有好不容易交到的武林朋友时……
他都没有流露出过那么脆弱又痛苦的情绪。
白卿言那时候只是静静站在顾汀炀身前，承受着这人不知从哪里来的怒火。
直到顾汀炀打他打的手背都肿了，手臂酸得都抬不起来了，白卿言这才叹了一口气，抬手摸了摸顾汀炀的头，“别哭了，我不是故意不回来，我的确死了，今天才醒过来。”
“什么？”顾汀炀当时震惊地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卿言垂眸，“我确实死了，我没有诈死。”
“这我知道，我还偷偷去参加了你的葬礼呢。”
顾汀炀脸色复杂，有些感慨，“不过你的尸体一直没有下葬，我就猜你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死。”
“可是你这一死就是十二年，我有再多的期盼也在这漫长的十二年里被完全磨光了。”
白卿言垂眸，听着顾汀炀讲自己死后江湖上发生的事情，武林上又出现了什么黑马，哪尊大佛又陨落了，谁谁谁的门派又被一锅端了，哪个朝廷大臣又被灭门了……
那一日两个人都喝醉了。
最后，白卿言只记得，顾汀炀紧紧抱着自己不撒手，眼眶通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偏偏这人一声不吭，死死咬着下唇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
白卿言本来就有些醉了，看到他这副模样免不了又要开口嘲笑一番。
嘲笑着嘲笑着，白卿言自己就沉默了。
他一直都想死，他以为在这里死了以后就能回到21世纪了。
可是那日在修冀峰看到苏予洛被正派人士伤成那副模样，他突然就不想死了。
他当时就在想，自己已经在这里待了六年了，身边也有了牵绊，他好像再也不能像刚到这里那样直接甩手走人了。
可是，老天似乎就喜欢和他对着干。
即便他当时用尽办法想吊着自己的命，却还是因为一路护着苏予洛，消耗了几乎所有的功力。
修冀峰下危险重重，毒障、妖物和各种大能的死亡秘境数不胜数，他带着一个八岁的孩童，一路从修冀峰里杀出来，在修冀峰出口处时，已经完全没有能力行动了。
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脏器在碎裂，浑身的血肉都在嘶鸣。
于是他让苏予洛离开，甚至以燃烧自身的生气为代价，强行把苏予洛送出了修冀峰。
那是他作死六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
诚然，那一次他也彻底玩完了。
当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肉皲裂，吐血吐出脏器碎沫，眼前逐渐模糊，渐渐的被耗尽每一丝力气，最后连支撑眼皮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时，他知道他的人生该在此处画下句号了。
当时他还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后，魔族会变成什么样？
他已经初具成效的魔族改造计划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顾汀炀会不会以为他又是故意寻死玩脱了，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葬礼上破口大骂？
还有……苏予洛。
那个刚才还在自己身边哭的撕心裂肺抱着自己不撒手的小奶娃，哦，他已经长大了，不知道这个小屁孩能不能安全回到魔族……
拥有神族血脉，他以后应该会活得很辛苦吧？
白卿言唇角是一抹苦涩，想不到自己一心想死，真正要死的时候，却有那么多牵挂。
真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