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不用自己生，凌昭却比自己生还难受，握着许轶的手死活不肯松开。
许轶虽然疼，却也舍不得用力握凌昭的手，产房内便出现了生的人一直安慰着那个不生的人的奇观。
“我真的没有那么疼的。”
“但是我觉得你肯定会很疼，所以你不要忍，疼了就咬我。”
四个稳公和大夫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习以为常又无可奈何的震惊。
秦王疼爱秦王夫，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疼爱到这种程度，不管什么时候看到，都会让这群人震惊。
“秦王，这产房污秽，请您先移步……”
“不必，本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难不成还在乎这点血？”
凌昭抬起头，“本王就在这里，你们只管做事，本王要父子平安。”
她眉眼凌厉，身上的煞气盎然，饶是许轶也被她的冷肃吓了一跳。
凌昭闻着鼻尖的血气，却觉得比在战场上还要心跳如雷。
“阿轶……”
她看着许轶青筋毕露的脖颈和额角，声音微颤。
许轶此刻却没有心思去关心凌昭了，他只觉得自己疼得灵魂与肉体都几乎要分离一般，人从中间被撕成两半，剧烈的疼痛让他只能大口呼吸，喉咙压抑的痛楚，还有崩溃的狼狈。
一切的一切，最终都被剧烈的疼痛吞没，意识涣散间，他最熟悉的那道声音将他拉回。
“阿轶！阿轶！阿轶！”
是凌昭的，独有的音调，此刻染上了许多焦急和紧张。
凌昭的手被许轶无意识间捏得骨头咯吱作响，饶是这样，她也一声不曾喊疼，甚至没有意识到手上的疼痛。
许轶额上的汗水，鼻尖的血腥气，暴起的青筋和紧绷的肌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四四方方的巨大铁块，塞进她的脑海中，将她的理性和运筹帷幄尽数压垮，磨得她脑内生疼。
“阿轶，再用力最后一下，最后一下，好不好，我们以后都不生了，都不生了。”
许轶却觉得突然好像没有那么疼了，听着凌昭和稳公的话，张口将参片含了进去，咬牙用力，忽然觉得有什么终于滑落了出去。
“生了生了！是个小世女！”
“恭喜秦王，恭喜王夫，喜得贵女！”
凌昭却没有去看孩子，亲自替许轶擦了汗，“累不累？疼不疼？放心睡吧，我在呢。”
许轶还需要清理，凌昭自知他能许她陪产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之后是不会许她见到那么狼狈的他的，得到了没事的回答之后才放心出了产房。
小孩子刚生下来还带着白色的胎脂，皱巴巴的红彤彤的不甚好看，凌昭看了许久，看不出这个哭得嘹亮的红皮猴子有哪点像自己和许轶。
倒是稳公不住地夸赞，“看着眼睛多大，额头多饱满，将来定然是和秦王您一样的俊俏人物。”
凌昭沉默地看着那个小孩，嫌弃地抱了那么一下，转头就让人送进收拾好的婴儿房内，“今日王夫平安产女，全府月钱三倍，稳公和大夫赏金百两，再找些人，去道观和庙里捐一笔金子，只说为了王夫平安，捐点善款用于修缮寺庙道观。”
“主子，那要不要施粥……”
“这等事……”凌昭垂眸捻动手中的佛珠，“不能用秦王府的名义去做，你们暗地里资助会布施的寺庙吧，秦王，不必在民间有好名声。”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了看天色。
许轶到底是常年练武的身子，孕期每日被她拉出去在王府和庄子里散步，生得极快，从早上发动，到了下午日头正盛的时候竟就生出来了。
此刻天上的日轮通红明艳，天高云淡，大雁成群从高空飞过，凉风徐徐，是个最好不过的秋日。
凌昭长长吐出一口气，心头最后一层桎梏和负压彻底散开。
如今，才算彻底圆满了。
许轶没事，孩子没事，她也没事。
这些年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路，到底她是有些害怕的。
她一直不信神佛，但却甘愿为了这一份圆满，去做这些功德。
许轶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刚刚一睁眼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醒了？”凌昭睡得不深，一是高兴的，二是担心许轶的身子，“疼不疼，我听大夫说，多半是会有些疼的，慢慢长好需要一个月。”
凌昭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给他倒了一盏蜜水，“先润润喉咙，我让他们在炉子上炖了只鸽子汤和小米粥，你刚好喝。”
“没什么力气。”许轶一气儿喝完了蜜水，靠在凌昭的怀里，声音低沉，“昭昭，开心吗？”
“你能平安，我最开心。”凌昭说着，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肚皮，“不要害怕，就算你再狼狈，你都是我最喜欢的人。”
许轶讶异地抬头，对上凌昭含笑平和的脸，有些哑然。
原来她早就看出来了。
他骨子里的倔强与要强，和凌昭是一样的，比起孕期的各种不适，腿脚浮肿，变胖，排泄不便，抽筋，孕吐，饮食不思等等所有他经历的苦楚，都不如被凌昭看到他的狼狈和不体面来得让他难堪羞愧。
而这种难堪，在生子时达到了巅峰。
可这样的狼狈时，总有她坚定的手和目光、
许轶将头埋进她怀里，轻声道，“你什么都懂，那知不知道，我愿意让你看到我的一切，表面风光，内在的阴暗，除了你以外，别人都不可以。”
一切阴暗的，不堪的，脏污的，都暴露给你，因为你坚定不移的选择。
被偏爱的会有恃无恐。
凌昭垂眸，心中有些古怪的酸胀。
能让这样一个往日最是光风霁月的男人，屡屡低头示弱，展示自己最脆弱和狼狈不堪的一面，为了她。
是这样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圆满了，阿轶。”
她拥有的，是完整的许轶。
除却彼此，就是世界之外，多余又累赘。
他们在狭小的世界里紧密相拥，如今，或许还拥有了一点溢出来的幸运。
明德二年九月初九，秦王夫生产，诞下一女，当即被秦王立为世女，上书请封，帝允。
秦王世女，取名靖，小字嘉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