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当真有了决断。”
“我意已决。”凌昭仰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烧酒,见酒囊还给折然,“我们冲锋,迅速拿下之后,拐个弯,直捣契丹人的老巢。”
她重重在地图上一点,眼中燃烧着独属于青年的意气,“若是后方求援及时,京中的援军说不定能快我们一步抵达,本帅就要赌一把!尔等,可敢随我!直击党项贼人的老巢!”
一种将士你看我我看你,先是折然喊了一声,接着是许凝、杨平,无数小将跟着喊起来,最终那些已经足有三四十的老将也终于狠狠拔出腰间的刀剑来。
“直击党项贼人的老巢!!!”
随着这一声呼喊,万人的血液共同奔涌,体内激荡的热血一路滚至头顶,喉咙,四肢百骸,促使着他们向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冒险,即便成功,若是后面的人没有守住,到那时,身为主帅的凌昭,面对的,或许是千万人的唾骂与责备。
凌昭看着身后这一群笃信自己的将士,心中同样激荡无比。
她起身上马,“卸掉厚重补给,众人随我,攻下兴州,灭了西夏!凡抓捕西夏皇室官员者,皆赏金百两!”
“主帅!如果抛弃补给,我们就真的没有后退之路了!”
凌昭看了一眼一向以稳扎稳打著称的种将军,笑了笑,“种将军,若我没估计错,我们快到兴州了,既然快到了,那就要抱着必然攻下的决心,不是吗?”
见她还要说话,凌昭拍马小跑了几步,“我让白年算过了,她说,这一战,必然大捷!”
她笑着勒了马,回头看着众人,眉目张扬,“母皇说我是大周的将星,那我就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将星。”
凌昭转过头,慢慢收了笑意,远眺着苍茫的戈壁滩,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大周边防的堡垒这三年来被她建设得如同铜墙铁壁,里头的粮仓耕作也算充足,流民极少,留守的火器和步兵,也是另一道难以攻克的防线。
就只盼京中快点派兵支援了……
战争,不能再拉扯下去,要快点结束。
大漠的朔风吹不到金秋的都城,但边疆的急报却宛若火星一般坠落下来,激得朝堂倏然爆出无数团火,吵得难舍难分。
小部分人主张增援,大部分人不光想要退兵,还将一切东西跪在秦王身上,质疑为什么不能等秦王回撤。
武将嗓门大,文人话多又讲大道理,两拨人吵得天翻地覆,一直到下朝,都还没掰扯明白一分。
许轶算准了下朝的时间,立刻进宫求见皇帝,陈允刚刚进去通报,没多久就出来了。
“皇上说了,若您是以秦王夫的身份来的,那就不必来了,若您是以襄平侯的身份来的,就要想清楚了,承担不承担起那等责任。”
许轶今日一身淡青色劲装长袍,颜色是元君从前最喜欢穿的一类,他闻言定定地挥袍跪在了地上,朗声道,“臣襄平侯许轶,求见皇上。”
男子的声音堪称平静,如此境况下依旧像是文人念书一般,带着温润的和气,清晰地透过窗棱传入天凰殿的书房内。
皇帝坐在桌案之后,看着眼前成堆的奏折,意味不明地一笑。
“倒是我看走眼了,和阿昭一样,都是个倔脾气,也是个有种的。”
陈允见皇帝这般,刚要为许轶找补,便听得皇帝道,“你看准了,一个时辰,等他跪足一个时辰,再喊他进来。”
许轶就这样跪在了天凰殿外,不管来往宫人如何看待,只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跪着,面色如常,目光沉凝。
每隔一会儿,他便再次高喊一声,“臣襄平侯许轶,求见皇上。”
天色阴沉沉的,层层叠叠的云将天压得如同密不透风的棉被,却有一种灼热的刺痛一点点顺着许轶挺直的背和后颈扎进去,那是一种名为焦躁和担忧的折磨。
许轶足足跪了一个时辰,喊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些沙哑。
陈允终于从里头出来,“襄平侯,皇上请您进去。”
许轶慢吞吞站起来,好在来之前用了凌昭从前常备的护膝,早就知道皇帝大约会让他跪的,却没想到只叫他跪了一个时辰。
这是他第三次进天凰殿,里头依旧带着深重的木质沉香的气味,沉闷压抑的氛围让人连喘息都要小心翼翼。
许轶被陈允带进了书房内,一眼便看见了那被高高堆砌的奏折和黑沉的桌案压得逐渐老迈的皇帝。
他跪了下来,“臣襄平侯许轶,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刚才跪在外面足足一个时辰的不是许轶一般,“你知道你这一趟来,身上会背负什么吗?”
“臣知道,但臣妻主一心为大周扫平边患,臣自当追随妻主意志,替她守好家园,好让妻主,没有后顾之忧。”
许轶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动,皇帝也没有让陈允去扶的意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微臣知道。”
“那倘若你没能守好这个家呢?”
“是微臣一人之责,微臣愿以以性命担保。”
“那可不够。”皇帝扣了两下桌面,“你应该知道,整个许家,都会被你连累,可怜许关山那个老货,辛辛苦苦一个人支撑着整个许家的未来,如今你却拿许家上下几十口人做赌,你可要想好了?”
“还有林家,是你的外家吧?今天林观棋梗着脖子站在了武将那边坚持要求援军,林源拉都拉不住。”
皇帝一气说了这么多话,端起茶盏来,看着眼前跪的笔直的青衣青年,水雾慢慢升腾上来,她一时有些恍惚。
“臣,百死不悔。”许轶叩首道。
“你就这么自信,自己能守好边关?”
“臣不自信,可臣,信臣的妻主,信她能战胜西夏,并与我一。”许轶抬起头,坚定地看向那长案之后的人。
皇帝眉间已经有了化不开的川字纹,那是积年皱眉形成的刻板的印记,使她有了不怒自威的气场。
她微微用力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面前这个清俊男子的面貌,回忆却将他的视线越拉越远,最终停在男子的衣袍一角。
“朕知道了,兵符在这里,朕给你这八万禁军,但你要想清楚了,只要接过这枚兵符,许家和林家上下几百口人,都系在你一人身上,你,顶得住吗?”
许轶站起身,一步步走上前,双手接过了那枚兵符。
“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