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宸殿的事瞒不过赤羽卫，姚蕴没有费太多功夫就打听出了皇太女究竟为何动怒。
京中的邸报，都是由她亲自整理负责送往西北的。
“姚大人，如今秦王殿下远在西北，京中的言论，是不是该压一压了？”
己未队队长最先得知那太宸殿的消息，眼中满是忧虑。
“不急，别忘了咱们的身份。”姚蕴皱着眉头，没有往日的嬉笑情绪，“赤羽卫，直属的是皇帝，咱们的上司，是秦王，可凡事，听的是谁的指示别忘了。”
队长自知失言，叹了一口气，自己个儿往一旁一杵，“我当然也知道，只是……”
“不急，这事儿，有人收拾，等那位动手，咱们就可以动手了。”姚蕴将邸报加上了凌宸对凌熠发怒一事，放下了笔。
“你是说……”己未队队长眼珠一转，倏然瞪大了眼睛，“皇太女？”
“嘘，小点声吧，你这张嘴，秦王不在，别什么都往外突突。”
姚蕴抬手敲了敲她的头，眯起单薄的眼皮，“啧，不过得，加把火啊……”
两人相视一笑。
凌昭交代她们的浑水摸鱼，煽风点火，只要对她不致命，不管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金鳞司要做的，就是让别处的矛盾愈演愈烈。
凌昭得到邸报的时候，正在军营之中亲自训练骑兵。
大周的士兵们在骑射功夫上并不如西夏那么娴熟，这也是西北军的劣势之一。
女子原先苍白精致的皮肤在阳光下呈现一种诱人的蜜金色，她随手撂下手中的斩马刀，翻身下马，招呼将士们继续训练，自己走向了那快马而来的赤羽卫。
若是驿使，那就是皇帝或是皇太女，若是赤羽卫，那就是姚蕴派人来的。
来的人险些没有认出那满脸汗珠子的殿下，等人都到跟前，看清了五官，这才抬手行礼。
凌昭接过了那厚厚一叠信，“京中一切可好？”
“回殿下，都好，都好，就是……元君，似乎身子有些不好了。”
女子想要从水壶之中马上取下，闻言手在动作，可却怎么也取不下。
凌昭深吸了一口气，“怎么不好了？”
“一场倒春寒，元君初时只觉得有些头重脚轻，到夜里就烧了起来，虽说如今好了，身子却还虚弱着，人看着老了许多，又染上了多梦的毛病，据说，梦里都在喊您的小名儿呢……”
凌昭眨了眨眼睛，汗水渗进她的眼底，火辣辣的刺痛，她抬手抹了把脸，“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她捏着厚厚的邸报往营帐中走，元君宽厚仁慈了一辈子，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直也是皇帝的贤内助，对所有皇女更是慈爱无比，后宫侍君无人胆敢挑衅他身为元君的威严，几乎是所有世家郎君乃至天下男子的表率。
大周男子五十岁已经算是无比长寿的稀罕事了，可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原来父君是真的年纪大了。
凌昭沉默地坐了下来，以元君的威严和管束宫人的手段，又怎么会放任自己思念在边关征战的表现外传。
除非他是故意的。
他年纪大了，所以才会抛却了从前恪守的礼数，让自己夜呼小女儿名讳的传言传出去，未尝不是逼皇帝和皇太女召凌昭回京的意思。
凌昭沉默地打开了手中邸报，自喉咙到胸腔，都好像缺水搁浅的鱼，呼吸之间都是灼热干燥撕裂的疼痛。
若是元君不在了，皇家和顾家最后一个纽带断裂，顾家反扑，收拾顾家也是迟早的事了。
她心中隐约有些不祥的预感，那日子，或许快了。
凌昭仰起头，来这里这些时日，也情不自禁地将元君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若真到了那时候，她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桌上的佛珠，在手上熟门熟路的盘绕一圈，信手翻动着朝廷邸报。
有些东西虽然对自己没有什么影响，但不能不知道。
直到看到那最后明显出自姚蕴笔记的插页，她原本有些不宁的神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凌熠那小姑娘，倒是比皇太女更加棘手。
她皱起眉头，抬手示意人给她上茶，许轶从外间走了进来。
“看你脸色不好，怎么了，京中出事了？”
“没什么大事，”凌昭一抬眼，见了一身白袍银甲的他，慢慢笑了起来，“特意来找我的？”
“也不是，反正让他们训练也行，也快到饭点了”
许轶示意人下去，自己解了甲，“京中来人了？看你脸色，不是大事，那就是有事。”
他自然地就着凌昭喝水的建盏，一气儿将水灌了下去。
凌昭笑着拿壶给他又续上，许轶顺着她身边坐下，一眼看到了那桌上最后一页，龙飞凤舞的太女两个字，目光一凝。
“这是……”
“小侄女有些棘手啊，还好她娘是个明白人。”凌昭笑了笑，“凌熠是皇姐的大女儿，若是没有意外，本该成为太孙的，如今看来，倒是我高看她了。”
许轶笑了笑，“年纪太小，倒是还有得历练，再说，皇姐膝下的孩子，也不少。”
凌熠之所以被她们看重，不过因为是长女而已，所以寄以厚望。
但若嫡长不贤，亦可立贤者。
两人面上说得风轻云淡，心中的思量却一点不浅。
“大姐既然发现了，定然会好好教导凌熠，这倒是不急。”凌昭一面说着一面将那一页翻了过去。
“更何况，我离京的时候，也交代了姚蕴，她会想办法，将那些给凌熠嚼舌根的人，都一一拔除的。”
“还有一件最让人担忧的事情，父君，身体状况堪忧，我在前线，父君终究是忧心的。”
她拨动了手中的手串，“若是顾氏一族利用这一点，我这个主帅，怕是没机会做到底了。”
许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那你怎么想？”
“咱们也不能再拖了，虽说稳扎稳打的确重要，但是，偶尔闪电突袭，也有奇效。”
她沉思片刻，“骑兵还是不够，杨家军、刘家军、种家军……”
她看向许轶那双永远黑沉冷静的眼，“或许，我们可以，深入西夏腹地。”
许轶握紧了凌昭的手，他看着凌昭漂亮的眼中涌动的野望，“我陪你。”
“不，去把白年喊来，该是她算计的时候了。”凌昭打起了精神，“如今我们粮草充足，尚可一战，拖久了，京中难免有异议，若后面物资跟不上，那可不是件好事。”
如今的情况，不得不防患于未然。
就算皇太女信她，又能信到几时，元君想要召回她，求她平安，却没有想过，她是甘愿在西北为国驰骋沙场的。
这天下悠悠之口，只有用功绩才能表面上，遏制那些阴暗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