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从天凰殿出来之后,回金鳞司待到了夜晚。
老杨拼死含在口中的那块布料终于找到了出处,却与崔家和宁王府没有什太多直接的关系。
那布料强度非比寻常,是从前淮南王府底下商铺特制的一种特殊耐磨布料,一经推出,很受武夫和平民的欢迎。
但淮南王倒台极快,布料工艺也跟着一并失传了。
凌昭垂眸,“被抓的那个杀手,衣服上也是那料子?”
“是。”己未队队长站在书桌对面,头也不敢抬。
凌昭抬手按着太阳穴,“老四和淮南王,倒是把我给绕晕了。”
“传令下去,送茶人名额开放,考核方式照旧,不管是官员府邸还是街头巷尾,京中还是州县,全面铺开。”
己未队队长一愣,“殿下,您不是,气急败坏,说笑呢吧?”
“走公中的款项。”
长案之后的人一手撑着额头,缓缓抬眼,深沉佛珠串后,是一双更为黑沉的双瞳。
不过是淡然一抬眼,宛若暴风雨前平静却黑沉的海面,汹涌滔天的压力宛如海浪般,无形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属下明白了,属下领命!”
这么一大笔开支,显然是经过了皇帝的同意,或者说,就是皇帝的授意。
不管秦王,还是赤羽卫,都不过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刀。
凌昭布置完一切,回到宫中时夜色已深。
“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许轶只穿着一身家常的月牙白长袍,上前替她将大氅和外袍褪了,又塞给她一碗煨得软烂的老母鸡汤。
凌昭不爱甜汤,许轶更不喜欢。
从前朝华宫的宫人都只以为七殿下不爱喝汤,只有许轶过来,凌昭才终于能在下差之后,喝到一碗暖汤暖胃驱寒。
“饿不饿,吃过饭了吗?”许轶走到她一旁坐下,顺手摸了摸凌昭的耳朵,冰凉的。
凌昭没意识地把碗中特意剃了骨的鸡肉和鹌鹑蛋合着汤水一气儿咽下肚,回过神来才记得嗯了一声。
胃里有了东西填补,从内脏到躯体都慢慢缓了过来。
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坐着朝许轶张开了胳膊。
他会意,站起身来,自己走到了凌昭两个胳膊之间。
凌昭抱住了许轶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许轶低头,看到了凌昭细密羽睫之下深埋的疲倦。
这疲倦无关身体,只在精神。
凌昭向来是坚强的,把疲倦和着深重的心思吞下,留给外人的只有深沉强势的一面。
他有些心疼,却知晓这就是凌昭。
她并不希望自己的软弱被外人看见。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温柔又有力,这时候让她能够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就是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支撑。
“我没事,我就是拿你取取暖。”凌昭的声音闷闷的。
“嗯,我知道,我暖和,你多抱一会儿。”许轶轻轻拍了拍她,像是哄小孩子那样。
他说话的震动通过腹部肌肉传到凌昭的耳朵和面颊之上,总是清淡干净的皂香将她包裹,浸染,原本顺着毛孔一点点入侵到心底的寒意被驱散,终于只剩下了他温蔼平和的温度。
她仰起头,揪着他的衣领,索取一个温柔缱绻的吻。
在得到之前,爱情于她而言不过是生命之中可有可无的存在,得不到也只不过是生命中隐痛的存在,遗憾却并无不妥。
她一生的努力只为追求自由,在好不容易积蓄力量获得了自由之后她却再次失去,成了金玉牢笼之中被驯养的猛禽。
她于皇帝而言,不过是熬出来忠诚凶猛的海东青而已。
好在上苍将月光送至自己身边,从前大雾四起,没有一盏灯为自己而亮,她没有退路只能向前。
如今月光只为照亮她一人,她知道,自己终于有了可以停靠的港口。
她终于不再孤身一人。
皇帝想要一个文治武功的天下,一切的阻碍都会被清除。
她要有用,才能活着。
快到年节下,各府迎来送往,就算是住在宫中,朝华殿中各人送来的贺礼,也让许轶和白年忙得够呛。
“四皇女府中大的贺礼殿下交代了,记录下来之后直接搁置,放不住的扔了便是。”
白年看到了今日宁王府中的贺礼单子。
许轶点了点头,“对了,这是回礼?那年礼我怎么记得,我和你没有准备过?”
白年整理东西的手一顿,双手拢在袖中,躬身垂首道,“那是殿下亲自安排的,我们都未经手,是殿下着赤羽卫,亲自送去宁王府的。”
许轶心中一跳,想到了凌昭前阵子所说之事,立刻明白了白年言语之中的暗示意味。
凌昭向来不喜欢管这种礼节上的事,从前是掌事女官负责年礼,如今封王成亲之后,名单更多,又有了许轶亲自看顾帮忙。
能让她自己插手的,自然不可能是因为她多么看重宁王。
十二月中旬忽然降下一场大雪,宁王在接到了皇帝赐下的年礼之后,因着冒雪受寒,再次病倒了。
这一一病,一直到年三十也没能够起身。
皇帝忧心万分,亲自带着太女和凌昭前去探望。
太医丞诊断之后直言,还是胎里肺腑发育不足,致使一吸入寒气便会因时气不和重病,此次病势汹汹,也是受了大寒的缘故。
烧退了还得静养,日后万万不能吸着寒气或是暑气,一年四季都要精心修养才能减少病倒大的次数。
皇帝听闻之后目露心痛,坐在烧得昏昏沉沉的宁王床前,“老四啊,你说你,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要逞强出门接朕的年礼做什么。”
“日后,免了老四门前接旨的礼,可在堂内接旨,你好生养着,今年过年祭礼和大宴,就不必亲自出席了。”
她言语之中皆是关切,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四夫郎,“你也是,怎么照顾你妻主的。”
“臣侍知罪。”宁王夫慌忙跪在了地上。
床上的宁王费力地睁着眼睛,嘴唇干裂发白,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母皇莫怪他,是我自己。”
“你好生歇着,别说话。”皇帝转身,“我不过问一句,日后你好好伺候妻主。”
“是,臣侍定然悉心照料宁王殿下。”宁王夫声音微颤。
“多谢母皇关怀,请恕儿臣实在不能起身……”
“你躺着!好好养着!”皇帝压下她刚刚抬起的上半身,“行了,我在这里,你还要惦记着行礼,自然也难养好身子,我走了。”
一旁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心中不由嘀咕起来。
若说这皇帝对宁王关怀,特地出宫跑到宁王府来看她不假,可这情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故意作弄。
见皇帝要走,凌昭和皇太女对视一眼,示意侍从将带来的礼送交给宁王府的人,“四姐,我也走了,你好生养好身体,千万不要操劳。”
“老四,你好生歇着,千万别多心,啊。”皇太女拍了拍宁王伸出来的手,也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