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到府衙的监牢捞人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宋梨。
“宋大人。”
“哟,秦王殿下,今日您怎么舍得贵步临贱地?”宋梨的声音很大,就是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都能听到这一句话的尾音。
凌昭轻笑,“没什么,听说本王救回来的人被宋大人您关起来了?”
“这也是下官想要冒昧问殿下的,这商队,她没有公验文书啊!”宋梨眼珠一转,看向了凌昭身后浩浩荡荡的金吾卫,“殿下今日带着这么多金吾卫过来,是何意啊?”
凌昭比宋梨高出一个眼睛的距离,她偏头,看向了宋梨身后战战兢兢的官员,其中一个主簿虽然随大流低着头,但一双眼睛却和看热闹的官员截然不同。
她挑了挑眉,“自然是来捞人了,这公验文书没有,那是因为被那蛮子抢了,本王便是人证,现在可以放人了?”
“那被抢走的公验文书呢?”宋梨丝毫不让。
凌昭咬牙切齿道,“宋大人!本王说了!我是人证!被蛮子抢走了我还能回去去蛮子窝里给你掏不成?”
“本官只认文书不认人!”宋梨梗着脖子回道。
凌昭点了点头,“好,很好,你只认文书,本王却只认人,这些人,本王要带到军营问话,金吾卫,带她们走!”
“秦王殿下!这要提审,也是我来提审!这里可不是您的地盘!”
凌昭冷笑,“那这里是谁的地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金吾卫,带她们走!”
“那秦王殿下!是想要替皇上做主吗?”宋梨提高了声线。
满场皆静。
凌昭挑了挑眉,“别给我扣黑锅啊,本王不接,本王替母皇办事,皇权特许,人,我带走了!”
她往前迈步,故意撞上与自己对峙之人的肩膀。
宋梨一晃身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站住了身体,双手拢在腹前,宽袖之下,一张折叠的四四方方的纸页被她用力攥紧,很快被转移至了袖袋之中。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还是秦王殿下大获全胜。
无人敢阻拦,眼睁睁看着金吾卫带着一队商人扬长而去。
翌日,那一队商人传说完好无损地走出了兰州卫的大营,甚至还递了拜帖送了礼物去茶马司的官员府中,唯独没有给通判宋梨送礼。
入夜时分,凌昭的帐中灯火不休。
没有外人在场,她一贯嫌衣服累赘麻烦,披着外袍,头发只用一根簪子固定在脑后,坐于案前,一手执笔,一手捻动着佛珠。
一身灰色苎麻道袍的男子正站在一旁静静地磨墨。
“不是已经摸清楚了浑水里鱼吗,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许轶一抬头,就看到了凌昭眉间纠结的肌肉。
“就是奇怪,党项一直是我们大周的心腹大患,去岁更是吞并了不少小部落,赤羽卫在塞外走了这么一遭,遇到的只有党项族的盗匪训练有素,并且能够预知兰州卫的巡逻时间,这其中若是有吴曦的帮忙,倒也不难理解,可吴曦,和党项的交易,究竟是什么呢?”
“为权?为利?为情?左不过就这三样而已。”许轶放下了手中的墨条。
“我们不需要和一个叛国之人共情。”
许轶的思维方式和凌昭一贯不一样,凌昭是天然刨根问底的细究者,注重的是因果,而许轶,只重过程和后果,原因从不细究。
凌昭下意识想要啃笔杆,眼前冷不丁多了一只修长如骨瓷一般的手。
“那日匕首上的毒药,白年不是说过,是狼毒吗?”
“是狼毒,也是断肠草,这东西在西北草原上随处可见。”她慢慢抬头,发现那只手不过是轻柔地将自己额前的碎发掖至了耳后。
“又是断肠草?”许轶皱起眉头。
“古代能用的毒药就那么些,倒是醒酒汤里的毒,是砒霜。”凌昭冷笑了一声,“我总觉得,醒酒汤的毒,和那个刺客,大约不是一拨的。”
“外忧和内患。”许轶也同意凌昭的想法,“还好你足够警惕。”
金吾卫已经将驿站上下彻查了一遍,结果只有一个膳房之中的人在自己家中服毒而死了。
而那人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在那人的家中,只找出了藏着的五十两白银。
可五十两白银,就值得一个人冒险毒杀一个朝中的亲王?
那人亦是砒霜中毒而死,凌昭亲自去看过,那人口腔内有破损伤,绝非自愿服毒。
兰州商业发达,来往互市之人众多,想要搜寻砒霜的来源无异于大海捞针。八壹中文網
凌昭抬手,墨迹在一个名字上留下了重重一道墨迹。
“茶马司中受贿的也不一定是吴曦的人,反而这几个不收礼的,才该注意。”
“你是觉得,吴曦的人,不会随便乱收任何商户的贿赂,只收外族商户的贿赂,所以才会拒绝赤羽卫办做的商户的礼物?”
许轶皱起眉头,看着那桌案上的名单,“那这几个人,赤羽卫没有查一查?”
“在查了。”凌昭扣了扣桌案,眼神明亮,“就今晚。”
试探自然还不够,赤羽卫最擅长的可不是做戏,而是于暗影之中,窃取一切信息。
凌昭提笔,在吴曦的名字上打了个叉,“剩下的,还得看宋梨,是不是真心帮我了。”
她与宋梨明面上撕破了脸,互相瞧不上,那么,吴曦,究竟是否会趁机拉拢这个朝廷派来监视她的宋梨呢。
凌昭沉吟着,“也不知道,给母皇的密信,到哪里了。”
京中,皇宫之内,夜色深重,天凰殿终年燃着长明的灯火。
皇帝老了,夜间也常常睡不安稳,却始终不肯熄灭一盏灯火,整个寝殿之内,不许有被阴影覆盖的地方,除却与元君同塌而眠之外,夜夜都有年轻的侍君侍奉在侧。
仿佛只要有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在自己的身旁,哪怕只是跪在榻下,也足够让她安宁片刻。
“陛下,西北密折,有三封。”陈允端着两方盒子走进了殿内。
帐内的女人很快坐起了身,“下去吧。”
她说的是帐中正为她捶腿的小侍。
年轻的男子乖顺地膝行至床畔,轻手轻脚下了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三封?”
“是,大约是秦王殿下和崔御史还有兰州府的。”陈允将凌昭的密折放在了最上方,恭敬地呈至皇帝面前。
皇帝果然伸手取了最上方的密折,“陈允啊,你说,朕是不是年纪大了,所以,他们已经忘记朕年轻时候的果断,才敢如此放肆?”
“圣上如今正当盛龄,谈何老字?七殿下,这不是还没有大婚呢。”陈允如是回道。
“也是,阿昭还得大婚呢。”皇帝轻哼一声,看向了第二封奏折,“放着吧,剩下的我明日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