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道四通八达,宛若纵横棋盘,而其间更是有许多环线斜路小道。
拎着汤瓶的中年男子站在一户人家门口,正与人闲聊,“这斜对家死的是谁啊?怎么突然发丧了,我都没看见停灵啊?”
“嗐,你不知道吧,听说死得太不干净了,人都烂了,天一热这街坊邻里的谁挺得住啊!就赶紧送出去埋了。”
男人讶异地瞪大了眼睛,“哟,这能怎么不干净,死的什么人啊?”
“说是……投进水缸里自尽的,死的,好像是那家的一个小女儿吧,啧啧,听说老在花楼厮混,染上病,一个想不开,啧啧……听说被发现的时候人都泡囊了。”
“嘶。”男人摸了摸胳膊,“发现得够晚啊。”
“天气热嘛。”
男人垂眸,给和他对话的人倒上一杯茶,“是啊,天气热啊。”
西南御道上,凌昭带着一队赤羽卫,忽然她勒了马,目光落在挂起酒旗的一个巷口。
“姚蕴,下去讨一口茶。”
姚蕴应了一声,掉转马头,很快钻进了小巷之中。
送茶人的脚店只有在有重大消息的时候才会在白日挂上酒旗。
片刻之后,姚蕴无声地归入了队伍,驱马侧身,凑到了凌昭身后,“主子,一户人家今日要出城送葬,说是有个淹死在水缸里的女儿,送茶人想和抬棺人搭茬,却发现那人口风紧得不寻常,不是寻常做抬棺人的那些脚夫。”
“这几天那一家都没有叫闲汉,和平常很不一样,那个女儿明明昨日早上还有人见到好好的。”
凌昭点点头,“他们准备从哪个门出去?”
京城城门共有十二座。
“新桢门。”
凌昭眉头微蹙,那是西北方向。
西北地广,多山丘沟壑,驻军十几万,守的就是西域诸国的丝绸之路。
淮南王去西北,那么她在西北的后路,就值得推敲了。
凌昭松了马绳,“新桢门,走。”
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新桢门,恰好赶上金吾卫正在盘查送葬的队伍。
先前守城门的人还只当将军说的棺材也要掀开看看只是笑言,可好巧不巧,今日就有人送葬,这都盖棺了,还能藏个活人不成?
几个人盘查过了送葬的队伍,正要放他们出城。
“慢着。”
凌昭纵马而来,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棺材查了吗?里头的是什么人?”
“殿下……这棺材都已经盖棺了,不合适吧……”
凌昭挑了挑眉,“近日京中戒严,你们不知道?出入所有物什都得严查,若是里头没有问题,本王赙赠二十绢,一千钱,如何?”
秦王霸道之名满城皆知,可嚣张到要在城门口开棺验尸的,倒是绝无仅有。
城门口的百姓越聚越多,议论纷纷。
俗话说死者为大,这小霸王当真是一点忌讳都没有。
不说旁的,这秦王就不怕染上晦气?被恶鬼缠身?
“据我所知你们家没有停灵,也没有去官府消户籍,京中戒严已有七日,你这么急着做什么?这天就热成这样了?”
“殿下,实不相瞒想,我家女儿是溺亡,断然不可能再活,这若是真停灵三日,只怕邻里都要遭殃……您行行好,我们妇夫二人白发人送他黑发人,只想赶紧女儿入土为安,还请秦王殿下不要再为难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啊。”
一老者说着颤巍巍就要下跪。
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看向秦王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凌昭闻言轻哧一声,“本王好奇极了,你们这个棺材是个双棺,死的只有一个人,要这双棺有何用?更何况郊外墓地多在东北,你们从西北门出城做什么?”
大周男子短寿,极少有用双棺者,一条街的棺材铺子,都不定能找出一个双棺。
她眯着桃花眼,也不再管众人的神色,翻身下马。
身后的五十个赤羽卫齐刷刷拔出了按在了腰间的长刀上,长刀喀嚓被拔出一截,刀刃雪亮,杀气森森。
“今天我就是一头撞死,也绝不让你扰我女儿安息!”
老者见状猛然爬起身,闷头就向凌昭身前的一个赤羽卫刀刃上撞去。
凌昭目光陡然一冷,一手拽过赤羽卫,老者力气极大,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撞得凌昭腿骨生疼。
她伸手扶住老者,“看不出来老人家还是练家子。”
凌昭忍着疼,余光落在了抬棺的壮汉身上,嘴角微微翘起,看了一眼身后的姚蕴,不动声色做了个口型。
姚蕴低下头作势要扶住老人,身形完全将人的动作挡住,一只手不动声色地牢牢捂住了老者的嘴。
抬棺的人只听得老者一声大喊,“快闯出去!护送主子出城!”
围观的众人正在愕然之际,但见那些抬棺人都从腰间抽出了软剑,拉棺材的马夫翻身上马,就要闯关。
软剑弹向凌昭,寒光凛凛,凌昭迅速后倾侧身躲过这一剑,一掌劈向那人的手臂上的麻筋,一下手就发现这人肌肉结实得跟铁一样,迅速抽身一个侧踹将人狠狠踹了出去,顺手拔了姚蕴腰间的刀。
金吾卫刚刚还在埋怨秦王不近人情胡搅蛮缠,此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击得傻了眼,反应过来赶忙冲上去,高呼着,“关城门!”
凌昭和几个赤羽卫冲到马车附近,见马车车夫正要纵马,眼也未眨就砍上了马腿。
但听得一声嘶鸣,骏马跪地,连带着车架不稳,棺材在惯性冲击下向前俯冲下去。
接着又是一声哀嚎。
看热闹的群众到这会儿早就散得远远的,刚刚还在暗暗骂着秦王,现如今却都捂着狂跳的心脏不再说话。
“原来真是反贼啊……”
“还好秦王没有让那反贼出去!”
“是啊是啊,不是说秦王是个草包吗,你看她打架的样子,功夫好着呢。”
“嗐,这秦王可是胆大,那么多血呢!一刀斩了马腿啊啧啧啧,可真是心狠手辣!”
“嘘!莫要说了!如今的秦王统领金吾卫,小心一会儿把你也当叛党抓走了!”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群死士尽数被侍卫们或斩或扣,而那老者早就被姚蕴捆在了一旁。
她愤恨地盯着姚蕴和凌昭,“你们诈我!刚刚那一句根本不是我喊的!”
姚蕴笑吟吟地站起身,“我们殿下说了,这叫兵不厌诈。”
哪个赤羽卫没点个人技呢,她姚蕴会个口技怎么了。
禁军侍卫和金吾卫大将军带援兵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了这样一幕。
七零八落的尸体和一头将死的马将整个地上染得如同一片丹朱地。
青袍女子眉目冷肃,长刀染血,在一片狼藉的城门口站得宛若一棵青竹。
身旁的赭衣侍卫弯着腰忙忙碌碌,唯独秦王甩了甩带血的长刀,步伐轻盈地走向了那个已经被人抬到了地上的黑棺旁。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棺盖掀开,露出里头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的中年女子。
她捂着被撞破的头,眯着眼睛看着大亮的天和棺材边上的十几颗头。
“混账!怎么抬个棺材都能抬成那样!本王的头都撞破了!”
淮南王慢慢坐起身,想要喊醒自己的女儿。
忽然一道慵懒的女声在她头顶上响起,“哟,皇姨母,好端端的,怎么喜欢睡棺材里啊?”
淮南王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趴在棺材边儿上的女子。
凌昭似笑非笑地看着棺材里的人,素白的脸上还带着没有擦去的迸溅状血迹。
“怎么,皇姨母这是脑子被撞傻了不成?我这就去请太医给您看看。”
不远处觉得自己来得毫无用处的两个统领正在闲聊。
“在下记得您不是秦王的武师傅吗?您不是说……不过是教秦王一些花拳绣腿,不能当真吗?”
金吾卫大将军诧异地看着问话的禁军统领,“我当时那是谦辞啊,文化人不就喜欢搞那套什么……谦辞吗?”
禁军统领:?你一个武将干什么要装文化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