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张大嘴,最里面的一颗牙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一吸溜就钻心的疼。
她掏出手机给班主任打电话:“唐老师,我想请个假,我的牙疼了一个星期了,再不看就坏了。”
唐老师是四川人,胖胖的老头子心眼特别好,一听就说:“那就去吧,多歇几天!考试前回来啊!”
李萌巨汗……老师,离考试还有三个多月呢,她不回家住。连忙说,“老师,我下午就回来了。”
李萌再给蒋苗打一个,再给卢圆打一个,说清楚她要去看牙医。
“再不看这牙就真废了。”她一边说一边拉开钱包数钱。
“钱够吗?我的包里还有七百多,就在柜子里,你带上。”蒋苗说,她爸爸是搞水果批发的,对女儿的爱都体现在钱上了,养成了一个没有金钱观念的蒋苗。
“够了,看个牙而已。我这里有四百呢,要不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反正要去一次市区。”
“你去麦记买点吃的回来吧,咱们这边他们不送。”蒋苗一边上着企业管理一边流口水。学校在大郊区,没有麦当劳等快餐,人家送餐也不往这边送。其实这东西也不好吃,但一馋最先想到的就是它。
“行。”
到了公交车站,李萌打给卢圆。
“我去看牙,给老唐请过假了。蒋苗让我给她带麦当劳,你要什么?”公车二十分钟一趟,这里离终点站很近,所以发车时间很准。她遥望着荡着尘路的大公路,一边仔细听电话里卢圆的声音。
“……你记得多开点药,学校里的药贵。消炎的多来点,止疼的也来点,还有退烧的。”卢圆性格认真,事无巨细都喜欢替人着想,有人嫌她事多,不过她自己觉得这样挺好的。
“好,别的呢?我难得去一趟。”李萌总觉得自己难得去一趟市区,不带点什么回来太可惜。
卢圆理解她的心意,冥思苦想:“……要不你给我买碗老妈面皮带回来,好久没吃了。”
李萌领了任务,心满意足的坐上公交车,晃了一个小时后到达了市三院。
三院里外三幢高楼,前面两幢是门诊,后面一幢是病房,中间还有天桥相连,是本市最大的医院。
导医小姐在一楼指点李萌去四楼,亲自把她送到电梯里。电梯小姐亲切问好:“您好,请问去几楼?”
“四楼。”李萌说。
四楼到了。口腔门诊,眼科,再加一个皮肤美容科。李萌理解应该是指做个痣之类的科室。眼科暴满,全是做近视手术的,大人带着孩子挤得水泄不通。
李萌从人潮中挤出去才看到口腔门诊的牌子,幸好看着人不多。果然挂了号交了费回来等了五分钟就叫进了。
医生是个温柔的女大夫,让她躺下后拨开她的嘴看了看,遗憾的通知她现在有炎症看不了,要先消炎,然后把坏牙切一块或全拔了,接着看是要镶还是要移植,顺便给她解释了一下一共有多少种类型,每种类型的假牙有多好,然后各多少钱。
李萌看到一颗牙最高到8000块的天价后,心狠狠颤了一下!
她还以为看牙是很简单的小病呢!这比外面做近视的还贵啊!
女大夫开了消炎药,很体贴的告诉她到医院外的药房买比在医院里买更便宜。“去吧,看你是个学生,别花太多钱了。”
李萌刚被补牙费打击的心灵又被治愈了。
到药房买了药,想起卢圆的话,消炎的、止疼的、退烧的,中成药和西药都捡认识的买了一些,还拿了一包板蓝根,一包野菊花。然后去买麦当劳,再到老妈凉皮店包了两份面皮,这才坐上车回学校。
到校门口的时候才四点,时间还早的很,再过一个半小时才下课。她冲了包板蓝根,泡了杯菊花茶,再放点蜂蜜。放在桌子上的炸鸡汉堡和面皮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咬着丝丝做疼的牙,李萌有点中二的想报复社会了。
五点十分,卢圆和蒋苗都回来了,一个扑向炸鸡,一个扑向面皮。卢圆拿出饭缸,把面皮倒进去,再从柜子里把醋拿出来倒进去,顿时香气更浓了。
“你的牙怎么样?”蒋苗撕咬着炸鸡说。
“……还不能拔,大夫说要先消炎。”李萌喝了口菊花茶说。
“那你今天晚上吃什么?你的牙能咬得动吗?”卢圆拌着面皮,辣椒红油的香气配着醋香,李萌咽着口水说:“……我喝稀饭。”
蒋苗同情的说:“……你可以用另外半边牙咬。”
卢圆看着李萌,挑出一根说:“吃吗?要不吃完再吃止疼药。”
李萌挣扎着。
“吃吧,吃吧,反正都这样了,如果你今天不去看医生还不是照样想吃什么吃什么?”蒋苗说。
李萌迅速投降了,“那我吃了。”
“吃吧,吃吧!”
卢圆给她拨了半份面皮,蒋苗分给她一对鸡翅,半个汉堡。痛快吃了这些东西的李萌,半夜牙疼的睡不着了。
寝室里住了四个人。
李萌在这半边床上翻来翻去,吸着冷气呻吟。卢圆披衣下床过来小声问:“牙疼?吃药了吗?”
“吃了。”李萌觉得那半边脸都是木的。
“止疼的吃了吗?”
“吃了,吃了两片呢。”
“再吃一片吧。”卢圆给她倒水。蒋苗也从床上下来,靠过来说:“疼得厉害吗?”
李萌把水倒喉咙里,不敢经过嘴:“喝水都疼。”
“要不去医务室吧。这要是疼一整夜人就别活了。”蒋苗说,她是个急性子。
卢圆看李萌:“过十五分钟再说,止疼药起效后应该就不疼了。”
两人也不上去了,直接窝到李萌的床上陪她。
十五分钟后,卢圆问:“还疼吗?”
“疼。”
“穿衣服走。”卢圆发话。
三人分别穿衣服,蹑手蹑脚出了寝室门,蒋苗说:“魏书锦还真能睡啊,刚才咱们这么说话都没醒。”
卢圆拉她:“你知道人家没醒?人家是不想搭理你。赶紧走。”
女生寝室是四幢六层的楼,被圈在一个院子里。旁边是大食堂,绕过大食堂才是男生的寝室,五幢六层的楼,同样也是圈在一个院子里。
对面是教室和实验楼。而医务室在绕过大操场的行政楼那边,也不知道当初设计时是怎么安排的。
初秋的天气还是有点冷的,何况是深夜。
三人穿的都是薄外套,冻得瑟瑟发抖。走在4000米的环型跑道上,蒋苗很有心情的指着夜空说:“看,星星。”
郊区的夜空发黑,不像市区的夜空是蓝紫色的。星星在深黑的夜空里格外醒目。
“好漂亮。”
三人仰头看天,挺有闲情的欣赏夜空和星星,一路说说笑笑的跑到医务室。
医务室亮着灯,值班的校医应该就睡在里间的小床上,不过她们三个敲门时没人应。
“怎么回事?”
“出去了?”
三人绕出去,从医务室的窗户往里看。
“没人。”卢圆说。
“咱们不能在外边等啊。”蒋苗把手伸到窗户下方的缝隙里,把窗户的插销打开了。她推开窗户跳进去,把医务室的门打开,放卢圆和李萌进来。
三人坐在沙发上,旁边有纯净水,还有台电脑可以上网。蒋苗敲入密码六个“1”,开始上网。卢圆问李萌:“牙还疼吗?”
“不疼了。”
“那咱们回去睡觉?”蒋苗看着电脑舍不得。
“玩半个小时吧。”卢圆说。李萌也凑到电脑跟前,行政楼没有断电那种说法,而且还有无线网,比宿舍那边好多了。
三人从三点十分玩到三点四十五,卢圆关了电脑,三人检查了窗户才从门出去。刚刚走到行政楼大门口,操场对面突然传来一长串尖锐的惨叫!好像一个人正在被五马分尸。
三人吓得一哆嗦。
“出什么事了?”蒋苗伸着头看,不过操场上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咱们过去?”
要回寝室必须要穿过操场,可是那是什么声音啊?听得人害怕。
报警?报告老师?
卢圆给唐老师发了个短信,然后站在这里等人来。
三人站了二十分钟,被夜风吹得一阵阵的发抖。
“要不咱们回医务室?”蒋苗说,“反正医务室有床。”
医务室有一张小床,不够三个人躺的。
卢圆看看手机,四点了,还有三个小时就天亮了。
“去四楼吧。”卢圆说。
行政楼四楼原本有一大一小两个会议室,最稀奇的是小会议室改成了休息室,里面并排放着十张单人床。据说是某次会议后打算给领导们休息安排的,后来也没再搬走。然后是老师们常去那里睡个午觉,不过学生们都知道之后,大胆的会偷偷过去借用一下老师们的床。
她们先去了行政楼值班室,这个房间一般不锁门。墙上挂着钥匙,卢圆找到四楼的钥匙后,三人拿着它去了四楼,打开小会议室的门。也没开灯,找了三张挨着的床,拉开被子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是她们伟大好心的唐老师把她们叫起来的。
“你们三个哟!”一个个挨着点过来。唐老师昨晚接到短信就赶到学校,处理完事情后找他的这三个宝贝女学生,寝室没有,唐老师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幸好还算比较了解这群小兔崽子,跑到四楼会议室一看,三个人睡得香喷喷的。唐老师回办公室眯了一会儿,看八点了就过来叫她们起床。
“唐老师我昨晚牙疼,她们陪我到医务室来,结果没找到医生,我们等了半小时他也没回来。想回寝室的时候听到操场上有动静,我们就到这里来睡了。”李萌撒娇坦白。
唐老师从他的办公室拿出三个饭缸,三双筷子,然后带她们去吃早饭。
“吃完饭去拿书,然后去上课,知道不知道?”唐老师领她们去打饭,那大厨的勺子都长了眼一样打得格外多!不过早饭实在没什么好打的。
吃过饭唐老师走了,临走再交代一次让她们去上课。三人回寝室拿课本时,发现第四张床上的魏书锦还在睡。
“要上课了。”蒋苗去叫她。
“病了吧?”卢圆过去看看说。
同样是病号的李萌说:“我给你冲杯板蓝根吧?”
魏书锦不知道是点头还是动了一下。
李萌给她冲了杯板蓝根,“我给你放桌子上了啊。”
没反应。
“走吧,要打铃了。”卢圆催她们。
三人混在人群中下楼。
“昨天晚上什么声啊?”
“有人跳楼了?”
“我听说是打架。”
……
到班里后,她们已经听了多种版本。有失恋/考研失败自杀跳楼的,有马加爵式杀人的,听说警察都来了云云。都没有人用心听课了。
第二节课课间时,唐老师过来给大家简短的开了一个小会,就是关于昨天半夜李萌她们听到的那声惨叫。
确实是伤人事件,但原因不明。机械工程科大二的程源风被人追打的满脸是血,被人在操场发现。当时是半夜,打他的人跑了。学校保卫科的老师和派出所的警察都来了,现在是从程源风的社会关系入手进行调查,请大家不要再乱传谣言balala……
到了下午,这件事已经更明显了。程源风伤得不轻,已经进了危重病监护室,医院连下数个病危通知书。他父母都来了,他的班主任,年级主任和班级代表都去看他了,学校先垫付了医药费。
“打得不轻,不是一个人打的,至少也是一群!”去看过程源风的人回来说,他后背伤的最重,应该是有人从背后追着他打。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打的,后脑勺、后背、连腿上都有伤。
“听说大腿骨都露出来了,肉都撕开了。”
“估计活不了了。”
……
程源风在医院熬了两个星期,最后还是没救回来。学校里唏嘘不已,据说他当时是伤得太重了,半条命都没了。学校全程陪同,这时生怕学生家长再闹起来。学校里也组织大家举行悼念活动。
唐老师让人用班费买了黄、白菊花,一人发一朵,到时去给程源风献花。
这件事最终在省级新闻里占了一分钟不到的评论,一晃就过去了,当然是关于现在大学生的社会关系之复杂,学校监管不利之类的事。至于是谁打伤了程源风倒是没有人知道。
李萌的牙好了。不知道到底是哪种药起了效,连牙上发黑的地方都慢慢由黑变黄,再由黄变白,最后她用舌头一顶,好像把坏牙上的一小片给顶下来了,脱了壳的牙跟新牙一样。
省了8000块啊!
李萌很兴奋的打电话回家报告,被训了一顿:“说过多少次让你爱护牙齿!!到学校没人看着就不好好刷牙!!”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李萌和蒋苗家都在这个城市里,所以回家把厚衣服搬过来,把不穿的送回去。卢圆家在上海,每次都是带一整年的衣服。
换季容易爆发流感,学校从一个星期前就在食堂里放上一大铁罐煮好的中药汤,老师也要求每人最好每天喝一杯,学校每天都会熬,大家要注意身体,注意保暖。唐老师最仔细,他会捏捏学生的肩膀看衣服穿的厚不厚,早上如果突然变天,他就会到班里来看,如果发现谁的衣服穿得不够厚就赶他回去换衣服。
“想生病啊!去穿厚点!”
李萌穿着薄毛衣,外面一件卫衣。唐老师对这种衣服最不满,常说看起来厚,一摸都知道全是虚的。“穿校服嘛,校服多厚啊。”他对李萌说。
李萌笑笑答应着,当然不肯换。校服确实厚,外面是中山装那种厚呢子,里面是贴绒,不伦不类,穿上去还不贴身,版型也差。
不过坐着上了一上午的课后,李萌跑回去换衣服了。
风吹得真的好冷……
卢圆一向比较能扛冻,蒋苗是早就把鸭绒棉袄裹身上了,李萌觉得现在穿鸭绒的有点早,看了半天还是穿了校服,出寝室门还觉得傻,出来一看几乎大半学生都穿的校服。
虽然不好看,但是保暖、耐脏,而且普遍比较大,里面可以套两件厚毛衣都不嫌紧。
李萌穿上校服坐在教室里上完下午的课,去食堂买了晚饭回去吃。现在寝室里就她们三个,魏书锦回家了,据说是重感冒。
唐老师过来了,他是想问问李萌她们有没有跟魏书锦联系。
“小魏都病了两个多星期了,好了没有?”老先生温和的问。
三人一起摇头。
不知道,她们跟魏书锦没什么交情,虽然是住在同一间寝室里。
唐老师教育她们不知道团结同学,让她们有时间给魏书锦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我这边也跟她父母联系着,就是老找不着人。”
再找不着人,唐老师就打算去家访了。
吃完晚饭刷过碗打过水泡过脚换过衣服,三人爬上床各自打开电脑。
卢圆拿着手机给魏书锦打电话,不通。
“打不通?”李萌问,一边拿出手机,“你先停停,我给她打。”
还是不通。
“是不是没钱了?”蒋苗最厉害,登录移动给魏书锦的电话充了十块钱:“再打!”
李萌打:“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balala……”
卢圆打:“您好,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三人放弃。
“我给老唐说一声。”李萌给唐老师发了个短信,很快唐老师回过来:“明天我去她家看看。你们该睡觉了,别熬夜,熬夜对皮肤不好。”
唐老师跟学生们相处久了,很有点幽默感。
其实刚开始她们三个跟魏书锦的关系还是不错的。都是一个班的,又住一个寝室,关系当然要搞好。但是李萌她们以前认识,本来就是朋友。时间长了,魏书锦也有感觉了,她们三个话题多,常在一起出出进进。魏书锦自觉受到了排挤。
李萌她们对她本来就是个面子情,去上课叫着她,吃饭叫着她,有零食吃叫着她。可架不住她们三个更要好啊。魏书锦一拿架子,李萌她们又不觉得应该哄着她,关系就慢慢远了。
本来今年魏书锦想换个寝室的,不过秋季的新生进来,老生还没走完,寝室有点紧张,唐老师说明年再给她换,让她再坚持坚持,回过头来就跟李萌三个做思想工作。李萌她们觉得魏书锦有点烦人,搞得跟林黛玉似的,你也要跟林黛玉那么招人喜欢啊。于是关系更冷了。
第二天是周五。大学还是周休二日的,一般家在本城的都可以回家住两天,这个是不用跟老师请假的。
蒋苗喜欢让李萌和卢圆去她家。蒋家房子大,是个小别墅,就是有点远。她们的学校在城东,蒋家在城西,要绕一大圈,幸好有环城地铁。
李萌本来打算回家享受一下家庭温暖,无奈周五下午李妈妈打了个电话,让她要么呆在学校,要么跟蒋苗去蒋家。
“你大姨一家来了,咱们家住不下,你的房间现在正住着你那两个表弟呢。”
李萌头皮一紧,对着电话大吼:“妈!我的东西你要看好啊!!”
“放心吧,我都放在我屋了。”李妈妈很了解女儿。
李萌说要跟蒋苗回家,蒋苗欢呼。卢圆见她们两个聚一块了,就从善如流的也去了蒋家。蒋苗赶紧打电话回家跟小阿姨说她要带朋友回来,让她记得买菜,再买点零食饮料,再给蒋爸爸打电话:“爸,我要带李萌和卢圆回家过周末,你别带你的朋友回去啊!”
蒋爸的朋友一般玩的都不适合小孩子玩,所以蒋苗先让父亲清场。
蒋爸爸连声答应宝贝女儿的要求,问还有什么别的要求没有?你的朋友爱吃什么啊?爱用什么啊?你的钱够不够花?
“带着朋友玩别小气,钱不够了跟爸爸说啊。”蒋爸爸是做生意的,爱交朋友,一贯拿钱开路。在他的教育下,蒋苗跟朋友在一起也习惯掏钱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