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熬夜是不可能的,祁时来之前还喝了一杯黑咖啡,就是为了夜里能够熬得住。
白天在医院守着的人很多,但到了夜里,首先老人就不能在这里熬着,其他像沈志文这样的朋友,也有自己的事要去办,不可能一直守在这里。
结果等祁时到医院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还在这儿。
沈舟已经不在了,但沈志文还在。
他看到祁时过来,就把她叫到了一旁,低声说:“现在别过去添乱了,刚刚尹先生醒了,确诊……失明。”
这个结果在刚手术完之后,范磊就已经给了答案,失明是最大可能的结果。
祁时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但事到临头,她还是有些情绪失控,眼泪夺眶而出,连声音都开始发颤。
“他……他自己什么反应?”
“很平静。”
是啊,他的眼睛已经是旧疾,他比谁都更早接受这个事实。
祁时的心一阵绞痛,沈志文还在旁边说:“陈奶奶已经哭晕过去几回了,现在还在打吊瓶……”
尹一景肯定不希望看到他的家人们变成这样。
但沈志文居然接着说的是:“现在这个情况下去是不行的,尹氏几乎全都被徐一诺掌握了。”
祁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现在你的重点在尹氏上?”
“尹氏是尹先生最看重的事,现在重点不在尹氏上还能在什么上?”沈志文理直气壮地说,“尹先生的眼睛是旧疾,是先天的,他之前之所以一直拖着不肯手术,就是因为手头有许多事没做完,他预料到手术后的结果,必须在彻底失明之前做完他想做的事,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祁时抬头看向他:“我不明白什么?”
“他如果不是在这之前安排好了一切,是不可能接受手术的。”
“那他出国做手术之前来向我表白,也是他安排好的其中之一?”
“显然向你表白是他唯一对自己的手术有自信的举措,”沈志文的回答很客观,“他愿意相信自己的手术可以成功,希望你可以等到他,但是现在手术失败了。”
“你的意思是,他手术失败了,就会不认?”
“他之前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沈志文耸了耸肩,“现在的结果就是,他失忆的事还没恢复,眼睛又彻底失明了,现在他没有选择的余地,选择权在你。”
祁时觉得跟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抬起脚就往前走。
赵雪松已经回去换过衣服了,现在看上去精神头还不错,他正在病房里吃晚餐,晚餐还很丰富,有粥,还有包子馒头和一些小菜,看上去更像是早餐。
见到祁时来了,他还招呼她一起:“你来了,过来一起吃点儿。”
祁时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我吃过了,姥爷,您怎么才吃啊。”
“这不是小景的情况刚稳定吗,”赵雪松说,“他奶奶接受不了,哭晕过去几回了,老尹在边上照应着,我就拖到现在才吃。”
他朝病床的方向努了努嘴:“过去和小景说会儿话吧。”
病床上的尹一景躺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睛上还缠着纱布,祁时不确定他是从没拆过,还是拆过确定彻底失明了才又缠上的,赵雪松说这话之前,她一直以为尹一景睡着了。
她朝着病床的方向,每走一步心跳就更快几分。
“祁时?”
居然是病床上躺着的尹一景率先开口。
“嗯……是我,”祁时再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都哑了,“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尹一景语调中拉满了自嘲的浓度,“都成瞎子了,能好到哪儿去。”
祁时不知道能怎么安慰他,只好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还没到绝路上,你别灰心。”
“我灰不灰心对结果没有任何影响,或许不抱希望才不会失望,”尹一景的语气倒确实没有很灰心的样子,但也不至于很有希望,“这样也好,大家都死心了,也就不会总催我手术了。”
陈盼之所以哭晕过去,很大程度是因为她催着尹一景手术已经有很多年了,没想到手术之后结果却是最差的情况,她总是内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爷爷奶奶那边也不用自责,我眼疾是天生的,做不做手术都一样,就算不做这个手术,以之前的情况,也离瞎差不远了。”
祁时问:“你记起来以前的事了吗?”
这次尹一景犹豫了一下,才说:“没有,但我觉得这样也好。”
“为什么?”
“反正我都已经忘了,你就干脆也忘了吧,我现在都成这样了,自己都管不了,更别提组建家庭,给你依靠,你还年轻,今天话说到了这儿,我如果还记得,也还欠你一个交代,我们分手吧。”
他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分手”两个字。
祁时的眼泪落下来,一滴滴砸在地上。
“你是不是早就想跟我说分手了?”
“也不是,”尹一景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他们一直在跟我说以前我有多喜欢你,但那都是以前,我现在根本不记得,而且从我上次手术醒来之后,就没怎么看清楚过你,现在对我来说,你和陌生人没有区别,何苦又拖累着你呢。”
祁时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确认他是真的失忆了。
还记得的时候,尹一景就算因为自己彻底失明想要提分手,一定不会说得这么坦率,他总有更妥帖的方式让祁时心寒,甚至怨恨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漠到彻底把她当成个陌生人,平静地说出不想彼此拖累这样的话来。
“你就是想说这个吗?”
“否则我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跟你说的。”
“就算你失忆了,可你失忆之后还去我家找过我,你当时跟我说过什么,现在是都忘了吧?”
“感觉这种事,有时候是会受蒙蔽的,我以为的吃醋,很可能只是不甘心、不服气的一种体现,是在替没失忆之前的自己找回场子而已,如果我之前的言行伤害到了你,那我跟你道歉。”
“不必了,”祁时气得手都在抖,“是我不自量力,就算看不见了,你依然是尹家唯一的孙子,我这种人本来就不应该高攀。”
祁时最后转身跑出去之前,只扔下了一句“你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