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罢,高容容的心还是波涛起伏,这个王安石,纵然现在重病浇头,都是心中还是心心念念着国事!这首《桂枝香》,可谓是千古绝唱了!高容容在高中时,已然读过王安石的这首词,可是身临其境经历了一番后,却品出另一番不同的滋味来,其中,不乏人生的深沉苦痛无奈!但是,从词中的字里行间,更能看出他对此生跌宕的无悔!高容容将书信缓缓合起,她还是独自坐在梨花树下,对着晨风,思绪回到了穿越的七岁那年!那是一段多美的时光,她在欧阳修家那个落英缤纷的平山堂,见到了那两个出类拔萃的年轻人!彼时的王安石,身着魏晋宽大衣衫,是那样的意气风发!而今,二十多载岁月是匆匆而过,她老了,司马光和王安石也老了!高容容手中握着这封信,却猛然觉得这信中有什么尖利的东西箍在里面,握得手也是生疼,她不禁起了好奇之心,她小心机将信又取了出来,发现这厚密的信封底处,的确有一个长长硬硬的东西。她将书信倒放,取出了这个东西,原来是一根细长的簪子!看到这支镂着海棠花纹的金簪子,高容容心中一惊,不禁想起了一件往事。在她九岁那年,父亲送她去欧阳修家里读书,拜他为师!为了表示一点心意,欧阳修的夫人送给她一只金钗!高容容见了自是喜欢,每日里都是戴在头上!可是偶然一日,她和苏轼诳街,到了那热闹的集市上,因玩得开心,不知不觉间,自己头上的那只金钗,却给弄丢了!她回来时方察觉,可是担心父母责骂,是以一直没有声张。翌日,她假装若无其事的到了平山堂,欧阳修的夫人问起:“容容,怎么不戴那只金钗呢?你皮肤白,戴上金光闪闪的东西,更是好看呢!”
高容容听了,心中慌乱,可是面上装的是若无其事,她笑道:“师母,正因为是一件好东西,是以我的母亲,让我还是放在家里为好!”
她说完这话,脸儿却更是红了,师母听了,便微微一笑道:“哦,原来是这样!那么放着就放着罢!我只是以为,你这样一头乌黑好看的头发,配上一根金钗,更是一个小美人儿呢!”
说着,倒是丢过一边了。可是高容容却上了心,一日和王安石去汴京街上,高容容的眼睛不盯着那些吃食,却只是盯着那些珠花铺子,那眼睛可谓是一眨不眨,王安石便留了心,问高容容:“怎么了?我给你买的好些吃食,你都不吃?你这小人儿,心中究竟是在想着什么呢?”
高容容听了,便沮丧说道:“哎!王公子,实不相瞒,我将师妹送我的一根金钗给弄丢了!我只要想到是那样一个好看的金钗不见了,心中就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高容容是连连哀叹。王安石却是笑道:“哦!原来是这么一个缘故,我当是为什么呢?我还以为君实回乡了,是以你便没精打采呢!这有何妨,你没了金钗,我送你一根金簪子如何?”
高容容听了,不由笑了起来,口中说道:“王公子,你也是什么有钱人!这个金簪子,你还是留着送给你喜欢的人罢!我知道,你们成年的男子,是不能轻易送一根簪子给女人的!那样……可就是个定情的物件了!”
高容容是装着大人的模样说道。王安石听了,心中不禁转过无限的情意,他笑着对高容容道:“容容,我竟不知道,你竟是女人么?”
高容容听了,不禁也笑了起来,说道:“可是我总有一天,会是个好看的女人的!”
王安石听了,情不自禁说道:“嗯,这点我是赞同的!那么我就盼望你早些长大罢!”
说着,更是牵起了她的小手,他道:“无妨,我就送你一支金簪子得了!横竖别人也不知道!”
可是高容容却固执说道:“不!王公子,你不能送给我!我没了就没了罢!顶多挨母亲一顿好训就是了!”
王安石却对着她说道:“容容,你不要我送,那么我自不会强着送你!不过,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根金簪子,代表我的心意!不管早晚!待我送你金簪子的那一天,便是我认定你是我今生爱人的那一天!”
王安石倒是执拗起来。高容容听了,只是眨着眼睛看着他,问道:“是么?这个话题好深奥啊!这么说,你这簪子是送还是不送呢?嘿嘿,不过我现在不想要你的金簪子!”
她看着王安石一脸正经的神情,心中忽地打起马虎眼儿来,撒开腿在前头跑起来,口中说道:“来哦!我们继续逛街呗!你的金簪子,等你老了在给我罢!”
王安石听了,不禁问道:“容容在,这是什么意思?”
高容容便笑道:“嗯,等你老了的时候,我可也要老了!到时,我人老珠黄的,没人要,身边肯定也没钱,你若是送了我金簪子了,我还可以去当铺当几个钱花花啊!”
高容容笑的花枝乱颤。王安石听了,叹道:“原来是这么个回事!”
现在,高容容心中回想着这些往事,真是感慨万千起来。这个介甫,心中还是难以排遣这段深情啊!他终于送了他金簪子,虽然事隔了快三十年!他……是达成了自己的愿望了!高容容的泪水不禁滚了下来,一滴一滴,滴落在牛皮信封上。他既然送了,那么她也就收下了!好吧!这算是他将她视为一生的爱人了!尽管他一生都没有得到她!高容容在梨花树下,铺开信纸,研好墨,提起笔,给王安石回了几个大字:“介甫,信已收,词写得一如既往的好。金簪也已收,不会再退。珍重珍重,容容提笔。”
她写好了这几个简单的大字,便将信即刻寄往金陵去。】病中的王安石,这几天真的是在等高容容的消息,他如一个初恋的少年一样,神情彷徨激动,手足无措,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重病在身的垂危病人!吴氏在一旁,看着他所做的这一切,她不难过,一点儿也不。此生此世,能够呆在王安石的身边,能够成为他的夫人,能够为他生下孩子,她已然是觉得无憾了!在她看来,世上的感情有许多种,能够和王安石酿成亲人一般的感情,也是幸福的。终于,王安石等到了高容容的回信!他咳嗽着看了高容容回信,只见到‘不会再退’这四个字,他的面上便浮出了微笑,他已经了然了,她终是接受了他的情意!她知道他的理想抱负,将他视为知己蓝颜,虽然不在一地,但是他知道,无论他在哪里,她的心中,始终是牵挂他的!那么,他还是什么值得遗憾的呢?是夜,月朗星稀,晓风和露,王安石逝世在了玄武湖边的一间屋子里,吴氏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王旁是孩子,却是在王安石的窗前大哭了起来。一代变法宰相,王安石就此逝世于金陵郊外。王安石在金陵逝世的消息,传到了汴京,高容容闻之自是大恸。司马光也知道了,他将自己关在家中,闭门不出,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悼念这位相伴自己多年,亦敌亦友最后尽释前嫌的故人。他心中遗憾,没有放下手头的政务,去金陵陪伴王安石最后一程。司马光想了许多许多,终于提起笔,以朋友的方式,在案几上写下悼词:安石卒,年四十五。安石性强忮,自信所见,执意不回。至议变法,在廷交执不可,安石傅经义,出己意辩论动辄数百言,众不然詘。甚者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罢黜中外老成人几尽,多用门下儇慧少年。久之,以旱引去。洎复相,岁余罢,终神宗世不复召。安石著《目录》七十卷,如韩琦,富弼,文彦博,司马光,吕公著,范镇,吕悔,苏轼及一时之贤者,皆重为诋毁,晚居金陵,于钟山书室多写:“福建子”三字,盖恨为吕惠卿所误也……高容容在哀痛之余,命苏轼起草朝廷的公祭文,苏轼也很伤心,听了这个命令,当即就在朝中挥洒笔墨,为皇帝代笔,写下《王安石赠“太傅”敕》一文:敕:朕式观古初,灼见天意。将有非常之大事,必生希世异人。使其名高一时,学贯千载。智足以达其道,辩足以行其言。瑰玮之文,足以藻饰万物;卓绝之行,足以风动四方。用能于期岁之间,靡然变天下之俗。具官王安石,少学孔孟,晚师瞿聃。罔罗六艺之遗文,断以己意;糠枇百家之陈迹,作新斯人。属熙宁之有为,冠群贤而首用。信任之笃,古今所无。方需功业之成,遽起山林之兴。浮云何有,脱屣如遗。屡争席于渔樵,不乱群于麋鹿。进退之美,雍容可观。朕方临御之初,哀疚罔极。乃眷三朝之老,邈在大江之南。究观规模,想见风采。岂谓告终之问,在予谅之中。胡不百年,为之一涕。于戏!死生用舍之际,孰能违天?赠赙哀荣之文,岂不在我!宠以师臣之位,蔚为儒者之光。庶几有知,服我休命。”
苏轼站在统治者的立场,将王安石一生的功过是毫无保留地都写了出来,其中自是有功有过,文笔公允,令人信服。朝中那些守旧官吏见了王安石已然逝去,心中也是不免悲痛,虽然政见不同,大家都承认,王安石与私德上,是一点没有瑕疵的,可谓称的上是圣人!那些倾向于变法的官员听了这个消息,更是悲痛的不能上朝。高容容进了宫,听着大臣们讨论起草,将给王安石一个什么样的谥号。有说用文忠,有说用文正,不能统一。司马光便忍住悲痛,对着皇帝一旁的高容容道:“太皇太后,是个什么什么意思呢?”
高容容肃然说道:“《逸周书·谥法解》曰:‘道德博厚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锡民爵位曰文,愍民惠礼曰文,经纬天地曰文。’王安石就谥号为文罢!”
司马光听了,点头同意,大臣们也都赞同,单谥一个‘文’字,自是对王安石最高的肯定了!这也是北宋给去世的大臣的最高荣誉!本来大臣谥号多为两字,而王安石独用一字,这在北宋是空前绝后的!高容容后下令,在全国刻碑立石怀念。崇宁三年,又将王安石配食文宣王庙,列于颜、孟之次文,当做不世出的圣人来纪念!高容容知道王安石一生清廉正直,知道他去世后,家中一定没有余财,是以又赏赐了吴氏和王旁一些银两,另他们好生度日!命王旁从小要以乃父为榜样!王安石已然去世,留在汴京还任着宰相的司马光,却是在家中想了很多很多。他深沉地检讨了一番,认为自己这一生,失误很多,过错很多!是以他在深思熟虑之后,已然是不愿意再担任大宋的宰相了!他已然鞠躬尽瘁了大半生,最好的时光,已然都奉献给了朝廷了!他很累,从没有过的累,有好几次,他在梦中,是遇到了已经仙逝的王安石,王安石还是那样,潇洒不羁,穿着宽大的衣衫,朗朗而笑,朝他走来,见了司马光,只是说道:“君实,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君实,你忘了此生,谁才是你最重要的人?”
司马光听了,不免泪光闪烁……几回从深沉的梦中惊醒,司马光觉得自己的人生,该有一个不同的走向。他到了宫里,和向太后提出辞职,只说自己已然四十,两鬓斑白,老眼昏花,已然难任宰相之大职。向真儿知他和高容容,是故交知己,口中深深说道:“宰相大人,且去问问太皇太后的意思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