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他醒了来,还是如常一样编撰史书,正在提笔全神贯注之时,书馆内的一个仆人来回道:“君实秀才,君实秀才,外面有人找你!”
司马光见了仆人如此,便淡淡说道:“哦,有人找我?那么快请他进来?”
其实他的书馆,坐落于洛阳一处偏僻之地,来寻他的人也不多,何况,他被罢了相,又远离汴京,如今又在修着史书,每日里忙的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却是没有几个人来看望他,那他些友人,如今大都都在外地贬官,和他也都是通信往来。是以司马光的心中还是有点好奇。仆人退下后,便将那人引见进了来,那人身着青衣小袍,容颜极是憔悴,却是昔日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司马光见了,自是心中惊喜,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书,上前握住范纯仁的手,说道:“纯仁老弟,你怎么来了?可是稀客,稀客啊!”
司马光心中不禁有些激动。司马光便将范纯仁给引到自己的书房里细谈。司马光细心地发现,范纯仁的神色很疲惫,目光中充满着哀伤。因此便问道:“纯仁,你从哪里来,你不是在汴京中的么?为何经过这里?”
范纯仁听了,不禁悲戚说道:“君实兄,我此番却是途径洛阳的,很快就要走了!我要赶回老家去!只是因着家父病故了!”
司马光听了,心中吃了一惊,虽然前几年,范仲淹就因为身子不好的原因,向着高容容请辞回了老家,是以在汴京这个政治中心的舞台上,是再没有了范仲淹的身影。他很低调,在老家也是足不出户,很少有人看见他。今见范纯仁这样说,司马光不免也悲伤起来,他叹道:“这真是没想到啊!当日在朝中时,令尊大人的气色,看起来可是还不错呢?想不到,辞官归隐,一晃几年过去了,却也不在人世了!”
他想着范仲淹可是一代名臣,诗文大家,朝廷对此,一定会有赏赐和追封的。范纯仁也叹气说道:“是啊,我一直在朝中,忙的无暇分身,是以一直不知道父亲的病重!哎……要是早点知道,我也是一定要陪伴父亲身边的!”
司马光听了,便安慰说道:“这固然是令人伤悲,不过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啊!”
范纯仁听了也是点头叹息。想想他终于说道:“君实兄,你这躲在洛阳,可谓是不问世事,哪里知道汴京的近况呢?”
说着又是止不住地摇头,司马光听了范纯仁是话里有话,便问道:“这是何意?我……既然已经不在朝中为官了,这些事情,我也就懒得问了!”
言语之中,已是不想多谈。可是范纯仁却是说道:“君实,你该去汴京看一看!好些旧党人士,已经都贬到山南海北之远了!最令人痛心的,便是子瞻!”
司马光听了范纯仁这话,不由说道:“这件事儿,我却是知道的!子瞻他有写信给我!”
范纯仁听了,便叹息道:“君师兄,可是如今,朝中竟无一人相帮!”
司马光听了,不由小心翼翼说道:“那么这件事儿……太后她知道么?她和苏轼素来交好,难道不会去向皇上说与说与?”
范纯仁听了,便苦笑道:“君实,太后就是为着此事,在后皇上怄气呢?看来,如今的皇上,翅膀也是硬了!不把我们这些旧臣给瞧在眼里了!”
司马光已然知道范纯仁来访的意思了,无非就是请他去汴京一趟,将苏轼从儋州给调回来,纵然不能回汴京,哪怕是调往这京城附近,也是可以的。可是司马光心意已决,他纵然心中同情苏轼,可是丝毫不愿意自己给搅合进来。他叹息着对范纯仁说道:“纯仁,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想想,当日我为什么一心离开汴京?到了这里来著书立说?无非是想离开这漩涡的中心,离开这些党争而已!我不想让介甫误会我!”
范纯仁听了便道:“难道,你竟是看了子瞻那惨状,是无动于衷么?”
司马光便悠悠说道:“纯仁,我没有说我就不帮啊!只是,我想选择一个好的时机而已!”
范纯仁听了,方松了口气。想想他又说道:“君实,你想过没有,纵然你离开了政治,可是政治始终没有离开你!你既便此时人不在汴京城中,难道大家就都将你忘了不成?自然是没有!我想,不如咱们拼死一搏,趁着太后此时也想废除变法时,咱们去汴京弹劾王安石!”
司马光听了,心中一惊,随即他就坚决地摇摇头,说道:“纯仁,我并不想!我纵然现在和他断了交往,可我们之间,始终是君子之争!这一点,我从不否认!王安石也不是小人!我们只是政治理念不同!这样的事儿,我是坚决不做的!纯仁,你也是糊涂了,你不是还要回乡丁忧么?一时半会的,也不会到汴京去!这样的念头切不可有!”
司马光是重重说道。范纯仁听了,便无奈说道:“好吧,君实,我尊重你的意思!你呀,就是太正直太过老实了!我说不过你!”
二人又叙话一回,范纯仁也急急地走了,临走之前,还是对这司马光说道:“不过我问你,子瞻那件事儿,你打算如何帮衬?”
司马光只是说道:“总之我答应你,我就一定会想法子!”
范纯仁听了,方道:“好吧,我信你!”
司马光自是将他好生送到了书馆之外,可怜的范纯仁,刚来时,心中可是还记得一定要好好瞧瞧司马光编撰的那些史书的,这好不容易来了,竟是将这件事儿给忘了。司马光送走了范纯仁,不想第二日,却又来了老友文彦博。文彦博此时也因事情得罪了那些改革派大臣,见苏轼也离开了汴京,去了儋州,便觉得在这京城中,自己的老友是越来越少,也就不怎么留恋京城了,当下便向赵顼主动请辞,赵顼见了,倒是乐得大手一挥,痛快答应,是以今日文彦博便拖家带口地往老家冀州而去,途中正好经过洛阳,想想,便在安顿好了家眷后,特地来和司马光相会。司马光见了文彦博,不过三言两语,便知道文彦博见他的意图,不外乎几个字儿:如今朝中不稳,太后似乎也偏向了旧党,改革派之间也是互相倾轧,情势似乎对咱们旧党有利啊!君实,你该在这个时候出山了!司马光便对着文彦博说道:“其实,昨儿个范纯仁也来过我这里!他和你说的话儿,也是差不多!不过,我心中是丁点没有回到汴京的意思!”
司马光如实说道。文彦博便靠近司马光,低低说道:“君实兄,既然王安石不把我们当朋友,我们也不要存了仁慈之念!莫不如,我们联合诸位大臣,给太后上一封奏议,将王安石给弹劾了!君实兄,你看怎么样?”
司马光听了,不禁说道:“不瞒你说,昨儿个范纯仁也是这么个意思!可是我拒绝了!原因无他,就是我不愿意在人的背后落井下石!想当初,介甫也没有对我这样做,是以我今日也不会对他那般!何况,你确定你这奏议,太后看了,皇上看了,就会有效果!纵然太后心中开始偏向旧党,但是不代表她就一定全盘否定新党!你站在你的立场,是这样想,无可非议!太后站在她的立场,她是大宋的太后,她的想法,是和我们不一样呢?我不想看到金国人看我们的笑话!北方鞑虏还未除,我们自己人就在家里杀起自己人来了!”
此话一说,文彦博也是愣了半响。他默默看了司马光很久很久,方说道:“君实,看来我竟是不该说!好吧,我尊重你的意见!”
说罢,又和司马光谈了些家常,方告辞而去,他和范纯仁一样,明明心中都很好奇司马光,究竟在写一部怎样的书,可因为这些政事牵绊着,还是忘记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