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城说他已没有后路的时候,竟带有一丝的悲观,还有一种感觉,是他一直以来,从未失去过的坚定。
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似在痛苦的挣扎一样。
只是那时天黑,张国全并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变换的情绪。
那一晚两人聊了很多,张国全记得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了。
路上,他骑着摩托车,耳边是风在呼啸,冰冷的脑袋里,装的全是苏锦城的独白。
苏锦城在下一盘棋,准确点说,这盘棋从吕来喜还在位期间便已经开始了。
一切缘由,是两人都有的共同目标,摘掉平山县贫困的帽子。
之前说过,吕来喜是不得已,才去释放手里的权利的。
当杨家庄发现煤矿起,这让平山县的吕来喜看到了希望。
如果把杨家庄煤矿搞好了,平山县将不再是最贫困的县城,甚至有可能超越所被管辖的市区。
谁愿意一辈子顶着贫困县的帽子,太压人一头了。
突然有了杨家庄煤矿这张经济大牌,吕来喜要是连这点志向都没有,也枉他是平山县的老书记了。
他看好苏锦城这个孩子,愿意把下一棒交给富有激情的年轻人,趁着在位期间,不遗余力的提拔苏锦城。
然而,平山县的经济才刚刚有了那么一点起色,市区便注意到了这种情况,开始拿走吕来喜手中的权利,以便于平山县的财政收入,能牢牢的掌控在市区的手里。
吕来喜敏锐的察觉到这种情况,为了能让平山县多些自主权,这才把手里的权利稀释出去。
他自知将要步入花甲之年,往上升的可能性已经没有了,停留在位置上的时间也所剩无几。
本来按照正常晋升,吕书记退居二线之后,空出的县委书记位置,由原来的县长继任,方副县长任职县长,而他苏锦城则会顺位当上副县长。
不得不感慨,局势真是变化莫测啊。
原先的县长被调走了,之后更是让人意想不到,来了个田县长,再到现在空降了一个县委书记。
原本平山县的老领导圈子,只能保持原位不动,平山县就这样一步步丧失了自主权。
小小的平山县,因着杨家庄煤矿区,成了人人向往的地方,都想在这里大施拳脚,往政绩上靠一靠。
干好了,未来的晋升之路将会坦荡许多,干不好?不存在。
平山县有杨家庄煤矿区作为支撑,尽可以放开手脚的去干,苏锦城不就靠着刚起步的杨家庄煤矿区,开始实施他的野心了。未来的平山县,是非常有发展潜力的。
从苏锦城脸上表现出的雄心壮志,再联想到那盘大棋,恐怕苏锦城的野心远不及如此。
那么苏锦城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苏锦城的确坦白了。
到现在那句话,带来的思想冲击下,还回荡在张国全的耳边,随着风声,呜呜作响。
苏锦城的最终目标,是要把平山县这个县级别的小城,撤县设市。
这句话简直是石破天惊啊,甚至震得张国全的耳朵里嗡嗡作响。
野心勃勃啊。
这绝不是他一个主任,或者说一个人能做到的。
甚至他自己都说,那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需要平山县的全体人员共同努力。
很难,苏锦城只说很难,痴人说梦的那种难度。
尤其是新来的书记,更是让他这盘大棋延缓了速度。
钟书记会在两个月后,来到平山县任职,还有一件事,人未到,文件先下发了下来。
钟书记不会立刻上任,而是要进行对平山县,为期半个月的地方视察。
第一个视察的地方,便是杨家庄煤矿区。
因此钟书记来到平山县,第一个要见的人,也是身为矿长的张国全。
之后才是黄永康的钢厂,以及其他几个企业性质的大厂子。
“国全,不管什么时候,咱俩是一起走过来,一步步到了今天,将来也要一起并肩战斗的。”
这是两人分开之后,张国全已经上了摩托车,苏锦城突然说的话。
是不是有敲打他的意味?还是怀有一片赤子之心的真诚嘱托?
张国全自视阅人无数,在那一刻,竟然也无法分辨出来,苏锦城的意思更倾向于哪一种呢?
“放心吧苏主任,只要,你为了平山县,我为了杨家庄,那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俩的目标都是一致的。”
离开的时候,他也在告诉苏锦城,只要初心不变,他愿意和他并肩战斗。
摩托车继续行驶在黑夜中,两侧路边的行道树快速后退。
张国全想着苏锦城的话,那一刻,他感到体内有两个自己。
一边是现实,比如赚钱,给白鸽看腿,让昭阳有好的生活。
比如朋友,只要他认为的朋友,大金牙也好,夏素娟也好,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去帮助对方。
这是现实,生活中,他早已不是最初倒插门的那个上门女婿。
另一边是远大理想,苏锦城给他的。
每次和苏锦城聊天,他都会感觉自己是漂浮的,脱离于现实,不再追求浮夸的物质,而是向着缥缈的,虚无的目标前进。
苏锦城像是灯塔,让他在风雨交加的迷途中,指引着他方向。
每每这样想的时候,胸膛总会咚咚作响。
苏锦城和他讲的这些政治形势,是他一个乡下汉子永远无法接触到的。八壹中文網
这样的背景下,站在普通人无法到达的高山顶端,往往会让他产生一种新的思考方式。
或许这样讲,几年前刚刚接触苏锦城的时候,受到影响,他的思想方式,在那时便已经潜移默化的改变了。
苏锦城再有远大理想,也要依托于现实,所以,他想通了,夏素娟这步棋,也是他所依赖的。
两个月?两个月啊。
杨家庄煤矿区会成为全县的焦点,说全县都过于小范围了,上到市,再到省,都会把焦点聚集到小小的杨家庄。
而他,张国全,是焦点中的焦点。
明明是骑着摩托车的,风打在身上,极为凉爽,可回到杨家庄的时候,后背却已经湿透了。
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作为枕边人,白鸽是最先知道的,新书记要来杨家庄煤矿区视察了。
不过,白鸽知道,矿场的内部事,她不能随意告诉别人去议论,只告诉昭阳,大爸要上电视了。
现在上报纸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了,能上电视的人,才是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白鸽不会去炫耀,架不住昭阳天天喊,大爸要上电视了,厉不厉害?
难得的,昭阳又愿意把家里的黑白电视搬出来了,就放在小卖部门口。
好等大爸上电视的那一天,能被全村老少及时的看到。
一时之间,杨家庄闲的睡不着的村民,没事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小卖部门前看电视。
看电视并不是村民的主要目的,他们只是喜欢这种氛围,天气不冷了,围坐在一起,吃着花生,嗑着瓜子,聊聊家长里短。
而这两个月,对于矿场来说,必然是不平静的。
新书记要来杨家庄煤矿区视察了,这事,上至科长,下到一个挖煤的工人,全都知道了。
光荣,身为矿场的职工,而感到莫大的荣幸。
为了迎接新书记,做好视察工作的前期准备,成了矿场的首要任务,每个工人都不遗余力的,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最明显的,是在此次准备工作当中,农村工人和城市工人凸显出的矛盾。
“这些个知识分子,真他娘的事多。”
这是井下干活的农民工人,在骂上面的城市工人。
“非要排练啥节目,他们有知识有文化,愿意排自己排去,非拉上咱干啥。”
“谁说不是咧,咱就是干活的工人,掏苦力的,蹦蹦跳跳的事,咱咋能整得来。”
“净整些虚头巴脑的,还美其名曰,解放……解放他奶奶的天性。”
排练节目,的确是迎接新书记视察工作众多计划方案中的其中一项。
农民工人大都是奔赴在一线采掘面的工人,掏苦力的,和城市工人相比,他们是脏兮兮的,蓬头垢面的样子,是上不了台面的。
这可不是城市工人说的,完全是农民工人对自我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