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峤所说的事确实与章家私藏军械有关。
他被窦氏扣在别苑后,除了到正屋探望章太夫人外,其余时候都得住在不远处的厢房。被章家那些仗势妄为的家丁看着,不能自由行走,与软禁无异。对于魏鸾看到的那间库房,他也丝毫不知情。
但魏峤在那里看到了熟人。
是入暮时分,魏峤心中愤懑,站在窗边望外。
别苑的侍女仆妇忙着备饭,护院们列队往来巡查,暮色中,有位到窦氏住处禀事的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名叫薛昭,早年曾在库部司任职,管着军械调运的事,官职虽不高,对这事倒极为在行。只是手头不干净,后来被人弹劾,蹲了两年牢狱。
想来才能空负,令人惋惜。
后来薛昭出了牢狱,因熟知京城内外往来交通、货物运送的事,且长袖善舞,极会打通关节做些明面上不便张扬的事,得章家看重,当了个库房的小管事。再后来,被镇国公调往北地,虽未擅自授予军职,却收在帐下做了个小幕僚。
彼时魏峤尚在兵部,跟章家的往来不少,据他所知,薛昭管的正是军械之事。
北地军政皆由章家把持,这事隐秘,亦未传扬。
而今薛昭在京郊露面,魏峤深感古怪。
遂将前因跟盛煜解释明白,道:“薛昭当初被查入狱,便是因他极擅结交,朝廷与市井两边都熟,时常避过城门盘查,偷运东西出入京城。在北地管军械时,也颇得赏识。如今既被派来此处,恐怕是重操旧业,欲偷运东西出入。”
烛光明照,盛煜捏着酒杯,神色骤肃。
“岳父觉得他会运什么?”
“很可能是军械。”魏峤在章家时就已琢磨过此事,直言推断。
盛煜眼底微露诧色,继而浮起赞赏。
“岳父猜得没错,章家那座别苑里确实藏有军械,且并非朝廷所铸,这件事还是”他的声音顿了下,一时卡在称呼上。
成婚至今,他跟敬国公府的往来着实有限,与魏峤接触最多的也是在狱中。彼时彼此生疏,他提及魏鸾时,都中规中矩地称呼内子。如今自是不能如此生分,直呼魏鸾也不妥,遂颇生疏地道:“是鸾鸾瞧见的。”
这闺名念在舌尖,无端添了温柔。
魏峤倒没留意,只诧异道:“她还有这能耐?”
盛煜一笑,遂将魏鸾的见闻与玄镜司查探的结果说了,道:“军械定是暂时屯在城外,再伺机运入城内,想来在此之前已偷运了不少,玄镜司却并未察觉。这薛昭到果真能干,不知是何长相?”
魏峤遂将薛昭的相貌说明白。
盛煜让卢璘去寻擅画之人,依着口述画出相貌,到魏峤觉得极像了,便命人追捕。
过后,魏峤又就着醇酒小菜,说了更多。
他虽赋闲在家,这些年身在兵部,且跟章家结着姻亲往来甚密,对镇国公、定国公两府知之甚多。如今章家屡屡发难,私情斩断,便只剩公事公办。章家在京城里可能藏军械的窝点,从前私运出入时惯用的手段等,魏峤心里多少有数,如今要顺蔓摸瓜,都用得上。
有些事虽不起眼,于玄镜司而言,也是值得深查的线索。
盛煜挨个记下,徐徐添酒。
直到夜深,才送魏峤到客舍歇下。
从客舍离开时,盛煜瞧着随行伺候的魏家仆从,乃至那位照顾魏夫人的出自章家的老嬷嬷,一时有些恍然
仅在一年之前,他还因章皇后的缘故,对魏家怀有芥蒂,哪怕是对魏鸾,亦存了刮骨疗毒的心思,至于魏峤夫妇,更是陌路之人。章家的人无事不得踏进曲园半步,容章氏族人留宿曲园,更是万万不可能的。
然而今夜,他却亲自留魏峤夫妇宿在客舍。
尤其是魏夫人章氏。
这位章皇后的亲妹妹,为顾念章家人而陷魏鸾于险境的人。先前去敬国公府时,盛煜照顾着魏鸾的面子,对魏夫人持以岳母之礼,颇为周到,然而真正留她住在曲园,却是另一种感受。尤其是昨日,魏鸾还为了章氏所顾念的亲情而孤身犯险。
他愿意为了魏鸾,护敬国公府不倒,为魏峤和魏知非争得东山再起的机会。
只要他们迷途知返,看得清是非。
盛煜乐意扶持,心甘情愿。
但若章氏仍优柔寡断……
盛煜岿然的身姿独自站在暗夜,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
这场酒虽喝得慢,翁婿二人却也喝光了整整两坛。
盛煜回到北朱阁时,身上酒气颇浓。
廊下灯火在夜风里照得昏黄,淡淡的汤药气味飘进鼻端,小厨间里侍女守着药罐,看火时困得打哈欠。软帘被掀动,春嬷嬷出来瞧药,见了他忙含笑行礼道:“主君。”
盛煜颔首,“少夫人睡了吗?”
“刚沐浴完,准备喝了药就睡的。”
春嬷嬷回禀后见他没旁的吩咐,自去看药。
盛煜则掀帘进了屋内。
帘帐遮掩的床榻上,魏鸾头发披散,被擦得半干,烛光下格外显得漆黑如绸缎。因风寒的缘故,海棠红的寝衣穿得严实,腿脚都拿锦被盖着,腰肢被宽敞的寝衣遮盖,胸前的峰峦却仍显眼。发饰耳环皆已摘去,青丝垂在耳畔,愈显得秀腮柔腻,白若霜雪。
她没听见脚步声,正低头把玩个小物件。
直到盛煜走近,才抬起头,眼底是淡淡的笑意,软声道:“夫君回来了。”
鼻音有点浓,听着软乎乎的。
盛煜因章氏而生的那点烦躁心思,被这娇软笑容化得无影无踪。
他坐在榻上,伸手便将魏鸾揽进怀里。
热乎乎的鼻息卷着酒意扑在耳畔,他的呼吸都是潮热的,“笑什么呢?”
“有件事情,觉得挺好的。”魏鸾缩了缩脑袋,躲开他身上浓浓的酒气,将手里托着的小瓷瓶给他看,“昨晚夫君带着我逃命,染冬留在那里跟卢珣他们断后,杀完那些追兵,又顺道帮忙去退敌。打得太激烈,不慎受了伤。”
“受了伤你还笑?”
“她受伤我当然心疼嘛!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瞧这个膏药瓶子。”
“卢珣的?”盛煜认得那东西。
虽长相与旁的瓷瓶无异,因用得年头太久,釉色都掉了,痕迹独一无二。
魏鸾的猜测得以证实,便抿唇而笑,低声道:“是我方才在屋里拣着的,闻着里头的膏药,倒跟夫君从前用的很像。不过夫君身上没这个,屋里其他人也用不上伤药,想来想去,只可能是染冬不慎掉的。这样看来,果真没猜错。”
盛煜闻言,忍不住笑了笑。
“成天净操心别人,蛛丝马迹都不放过,来玄镜司帮着查案如何?”
“才不去。要不是染冬,我才懒得管呢。”魏鸾笑着将那瓷瓶收起,打算明日找个地方放回去,免得染冬面皮薄不好意思。而后往里挪了挪,帮酒醉的盛煜宽衣,口中道:“父亲也去客舍歇息了吗?”
“嗯,我送回去的。”盛煜阖眼淡声,仰趟靠着。
唇角的笑意亦悄然收敛。
魏鸾虽在病中,却仍察觉了他情绪微妙的变化。
今日母亲来北朱阁时,盛煜的态度便与寻常迥异,而今看来,果然是稍有不悦的。毕竟,先前夫妻俩因周骊音的事吵架时,盛煜就曾说过,周骊音没资格踏进曲园,态度异常坚决。虽是气话,但意思差不多。
母亲亦出自章家,盛煜虽未明说,魏鸾也是知道的。
这也是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盛煜跟章家是政敌,这点毋庸置疑,章家有人折在玄镜司手里,玄镜司也有不少人遭章家戕害,仇恨越结越深,已是你死我活。但以盛煜的性情,原本是谁的账找谁算,不像会混淆公私,随意牵连的人。
且事后想来,当初盛煜屡屡提及的是章皇后。
莫非公事之外,他跟章皇后还有私仇?
魏鸾只觉这猜测极为大胆,方才还曾试探过母亲,不过毫无所获,因盛煜这身份蹊跷,魏鸾也没敢问得太明显。
只是盛煜此刻的情绪,终究令她不安。
遂轻声道:“这回的事情,母亲也未料章家会如此歹毒。其实先前父亲入狱,我就劝过她,与章皇后割裂,亦须提防章家。只是感情的事,不是说断就能断,要割舍心里珍视的人并不容易,所以这回才被章家利用。夫君不会怪她吧?”
她问得小心翼翼,似在解释开脱。
盛煜睁开眼,便撞见她眼底藏着的忐忑,叫人心疼。
他捧着她的脸,酒后体热,嫌背后的软枕碍事,索性抱着她翻身,将魏鸾压在怀里。周遭没了碍事的东西,只剩满怀的软玉温香,他终于觉得舒坦了,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你。这种事,本该长辈遮风挡雨,而不是你冒险善后。”
“人无完人,我碰上这种事,也会失了分寸。”
“你还小。”盛煜说着,闻她颈窝的淡香。
魏鸾被他鼻息喷得痒痒,因伤寒未愈,又怕盛煜酒后乱来,只缩着脖子往旁边躲,口中道:“这跟年纪无关。倘若换成夫君,听闻长辈病重,会如何?若是我,听到父母亲出事,或者夫君危在旦夕,也忍不住的。好在吃一堑长一智,母亲往后不会再犯。”
盛煜不在意魏夫人如何行事,只要她别连累魏鸾。
不过
“我若出事,你也会不顾一切?”
他微微抬头,那双眼似深潭泓邃,觑着她眉眼,慢慢逡巡。
魏鸾莞尔,“当然。”
这答案让盛煜很愉快,酒后不似寻常克制自持,娇软触感勾动情思,忍不住低头含住她唇瓣,克制的尝了尝。这一亲,便停不下来,柔软的唇瓣不足以抚平喉头的干燥,盛煜得寸进尺地吮她唇瓣,在某个瞬间,无师自通地撬开她唇齿。
那是诱人沉溺的滋味。
盛煜越压越紧,手掌游弋而下,搂住她纤细腰肢,舌尖却肆意侵占,攫取掠夺。
魏鸾脑海里都快懵了。
在仿佛呼吸都要被攫取殆尽时,终于“呜呜”地出声,撕扯他的衣裳。
盛煜稍稍停驻,呼吸微烫而粗重,眼底微红。
像是被火苗狠狠燎过一样。
魏鸾怕他借酒发疯,捏着拳头打他,“我还病着呢,当心把病气过给你!就算你不怕,也不该趁病欺负我,本来就鼻塞难受,你想闷死我……”声音愈来愈低,她对着盛煜那如狼似虎的目光,气势愈来愈弱,从脸颊到耳尖,全都是红烫的。
到最后实在说不下去,言简意赅地瓮声道:“至少等病好了。”
这委屈又无可奈何的小模样,是床榻间别样的娇软可人。
盛煜喉结滚动,竭力克制着将她吃掉的冲动,哑声道:“你喜欢我。”
“你是我夫君……”
夫君就得喜欢?她刚嫁进来的时候,待他虽周全妥帖,行事挑不到错处,却明显是恪尽职守地应付,客气有余而亲密不足。哪像如今,会蛮横会撒娇会张扬会委屈,还会红着脸让他忍到病愈。
盛煜忍不住亲她眉心,重申道:“你喜欢我!”
那语气竟有点得意。
魏鸾忍着笑,反守为攻,“那你呢?”
她不敢伸手臂缠他的脖颈撒娇,免得勾动火苗,但心里其实也好奇,眨巴眼睛看他。
盛煜寻常端着玄镜司统领那张威冷的皮,几乎不太会说软话,更不擅说感情的事。不过此刻醉意微浓,攫取般的亲吻过后,是生平从未尝过的亲密缱绻,见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眸瞧着他,脑袋里轻飘飘的,很诚实地道:“喜欢。”
“有多喜欢?”魏鸾追问。
有多喜欢呢,盛煜说不清,亦不知如何描述。
愉悦中唯有酒意上涌,他沉溺在她的眉眼温柔里,怀抱指尖皆是温软销魂的触感。脑海中时常绷着的那根弦松弛后,有些刻意隐藏着,寻常不会表露半分的话便也说了出来,“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他的唇吻上那双令他胸腔里乱跳的眼睛,温声道:“远在娶你之前。”
那时她是内定的太子侧妃,明艳张扬,仙姿瑰逸,轻易攫走他的目光。
而他是玄镜司的利剑,手腕冷厉,铁石心肠。
各自骄傲耀眼,却无半点交集。
没有人知道那年元夕夜,彩门灯楼上惊鸿照水的一瞥。没有人知道他在冷厉杀伐时,藏在心头的那抹柔婉丽色。没人知道他曾陷入怎样的梦境,念念不忘,难以自拔。更没人知道,在请旨赐婚前,他曾经历怎样的煎熬挣扎,冰火相攻。
这些心思,盛煜从未对谁提及。
毕竟他惯于傲然冷厉,喜怒皆不形于色。
好在当初的心软不止救了她,也成全了他。
此刻她就在他怀里。
娇软温香,如坠梦境。
盛煜心绪翻涌,燥热的酒意随血气涌上时,唇自眉眼摩挲而下,终于又噙住她的唇瓣,而后撬开唇齿,再尝香软。
作者有话要说:蟹蟹轻辞浅梨白、的地雷吖么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