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爹!”闫玉下炕跑过来,站到闫老二面前,抬头很认真的问他:“我是大宝还是小二?”
闫老二不加思维脱口而出:“你是爹的大宝啊!”
闫玉满意的笑起来,举起两个胳膊。
闫老二咧开嘴笑,弯腰给她抱起来,放到炕上。
站到炕边上正好高度够用,闫玉给她爹的外衣脱下来,板板正正的铺到炕尾。
李雪梅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闫老二脱鞋上炕坐过去。
闫玉将炕桌上的账本推到一边,将装着冻果子的小盆端上来,推到闫老二跟前。
“爹,你吃。”
“这果子好,你们娘俩多吃,来得怪不易的。”闫老二道:“爹今天都吃过了。”
“一起分着吃。”闫玉腾腾腾下地去厨房找了刀和碗,手起刀落,就给两个果子分了。
还好有碗盛着,不然汁水得弄得哪哪都是。
闫玉先吃果肉,再喝汤,冰凉的感觉从喉咙顺下去,将心中的燥热都去了大半。
“哈——”闫老二和闫玉同时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爷俩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孩她爹,你说说吧,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一起参详参详。”李雪梅轻声说道,将油灯往边上挪了挪。
此时气氛正好,适合互诉衷肠。
闫老二怂怂哒道:“我就是觉得大哥缺钱用,还有恒儿也得往上考,大丫也到了相看的时候……
这边家里头有個读书人,都是一家子供着念书,然后有了功名,能庇护家里……
我闺女能赚钱我咋不高兴呢,可咱没分家,按照这边的习俗,父母在,不敢有其身,不敢私其财,咱们上头没父母,但长兄为父……
咱一直说要适应这边的生活,不能做出格的事,枪打出头鸟啊!咱家大宝又聪明又能干,能杀北戎能猎狼,能做买卖能兴家,读书也好,她大伯也夸,老师也夸。
我……我害怕啊!我连个功名都没有,我咋护着她!”闫老二羞愧的抬不起头来。
“在官衙待得越久,在老师身边待得越久,就越明白有个功名有个官身有多重要,你们以前劝我念书念书,我还不乐意,太傻了我,就该往死了读,可我这脑子,实在是不中啊!”
闫老二哭丧着脸道:“老师说我运气好在他告老以前能混个秀才,运气不好,就是一辈子的童生……
我和你们说,童生不算正经的功名,都是瞎叫的,啥童生老爷啊,啥也不是,和秀才差老远了……
咱家给大哥供出来才稳当,让大哥从咱手里拿银子,咋看也不像,给买卖交到大哥手里,管还是咱管,大哥还爱往下发,估摸着也不能亏了咱……
等我考完童生,就努力挣钱,给闺女的窟窿补上,大宝,爹肯定不能委屈你,爹以后都给你挣回来。”闫老二眼泪汪汪的。
李雪梅和闫玉对视一眼,都没想到闫老二的内心竟是这么复杂。
像洋葱似的,剥开一层又一层。
“爹,你学问见长。”闫玉先给予学习上的肯定。
而后长叹一声,摊开小手道:“原来一切烦恼都源于我……太优秀了!”
李雪梅道:“这世上聪明有为的少年多了,不多咱闺女一个。”她确实有的时候会敲打一下自己闺女,但大多时候,她还是个护犊子的母亲,没有哪个做娘的不愿意看到孩子只站在那里就自放光彩。
“我看大哥挺喜欢咱大宝的。”李雪梅也是因为这个,才稍稍放松心神。
“大哥是稀罕。”闫老二肯定道:“没他纵着,咱也不敢让闺女以小子的身份在外头行事。”
“爹,你压力别太大,童生就够了。”闫玉心疼她爹了,她就说嘛,爹咋能不疼她,是太疼她了,一个人在那瞎琢磨。
“你看梁叔父不就是个童生么,也能在官衙当个户书,爹,户书就挺好的,官小管的可不少,画地缴税都是户房的活,让师公到哪当官,都给你带上,还有大伯,以后可是要当大官的,爹你别愁,咱啥也不用做,躺平就能赢……
竹简……给就给吧,没事,大头是家里的,我还能放到店里拼个缝,再好好做豆腐,一样的,家里好了,就都好了,这道理我懂。
其实想想咱家现在也挺好,不缺啥,我喜欢挣钱,更喜欢带着村里人一起挣钱,数钱,给大伙发钱……”闫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面前有铜板银子似的,两只小手比划着:“交到家里也一样,哈哈,以后为了自己的荷包更鼓一些,要更努力啦!”
她煞有介事的点头:“大伯稀罕我,我以后多多表现,大伯肯定会给我好多好多零花钱,嘻嘻!”
闫老二真的受不住这个。
他闺女跟他据理力争,跟他顶牛都行,或是噘嘴说不愿意……
可孩子这么懂事,巨大的愧疚感狠狠的砸中他。
闫老二哭得稀里哗啦。
一边呜呜呜一边道:“咱不交了不交了,都是爹不好,爹没能耐,爹想法挣钱供你大伯,爹去杀北戎,爹进山打猎去……嗝!莪大宝的东西谁也不给,不给了,嗝!
爹好好念书,以后当户书……嗝!给我闺女开后门……嗝!”
闫玉下地去端水,李雪梅默默的递上一条帕子。
闫老二给自己的眼睛揉成一对核桃。
还在一边打嗝一边哭:“爹往死了学……嗝!往上考……嗝!爹多挣钱……嗝!”
李雪梅将手帕浸湿,又递给他。
闫老二将帕子盖在脸上呜呜的哭,嘴里又不知嘟囔着什么。
她叹了口气,对闫玉道:“明天咱们跟你爹一起去虎踞,大丫的亲事,你大伯和你爹都不方便,我这当婶子的出面才正当,还有候官的事,也问问你大伯到底是什么心思,该交的账交上去,没一撇的事先不用提。”
这没一撇的事说的就是没曝光的竹简。
李雪梅一贯冷静,偏着女儿的同时,也在怀疑闫老二传递信息的主观性。
就像闫怀文说大丫的亲事,还没有正式提。
或许这个候官的事,也只是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