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偷袭,边军人少却占据优势,左右两侧立时跟上的衙役们亦大壮其声势。
他们单打独斗对上北戎力有不及,可几人合力,又有强弓在侧查漏补缺,胜利的天平在向他们倾斜。
闫怀文始终保持着与北戎相隔的距离。
不是没有北戎对准他的方向挽弓,可在他们透过风雪瞄准的空挡,那从容而又急迫的利箭,便已凶狠的迎面扑来。
闫怀文踱步走动,或斜插,或横移,不断变幻自己的位置,唯一不变的是稳定输出的箭矢。
闫老二趴在雪地里看得热血沸腾。
之前僵硬的身体,被浑身乱窜的血液暖和过来,他不知不觉越来越靠近他哥,也就是战场的中心。
戚大和戚五两个,紧跟着闫老二,两个人蓄势待发,警惕的观察四周,在他们眼中,不管是北戎也好,还是边军和官衙的人,都没有自己村子的人重要,尤其是秀才公和闫二,他们一定要看好了。
嗖!
一支箭从雪地里射出,正中一名北戎的脖子,锋利的铁箭头轻松穿透,扎了一個对穿。
这北戎凶狠的目光还来不及收回,手上的弓弦已拉了一半,正准备借着帐篷的遮挡,矮身从低处仰射,锁定的目标,正是马背上箭如连珠的胡大。
这名北戎怎么也不会想到,雪地里竟还埋伏着一群人,更不会想到,雪地里埋伏的这群人中有这样精湛的箭术。
是胡二!
丫挺的,你个龟孙敢偷袭我哥,不射你射谁!
胡二这一箭,如同一个信号。
点亮了所有小安村人心中的战意。
他们趴在雪里已经很久了。
他们看着边军与衙役们和北戎厮杀,你来我往,你死我活。
不算久远,但刻意被他们忽略的画面被唤醒。
那一夜,北戎来袭。
他们随意进出各家的房子,他们翻找着粮食财物,他们破坏大家伙好不容易盖起的房子,他们祸害村里的家禽牲口,他们用箭射咱们,他们用刀砍咱们,他们笑得好丑,他们叽里呱啦的说一些咱们听不懂的话,但咱大家伙都知道他们没放什么好屁!
咱村里家家户户的门板都换了一茬!
咱媳妇老娘躲在箭塔下的地窖里黑漆漆的一边害怕一边削木箭竹箭,手都破了好几个口子!
咱家的小子还有丫头,都特么的被逼的在塔上杀人了……
这些混蛋,都是畜牲啊!
小安村的人只敢在背地里偷偷的想,偷偷的讨论,要是那一夜,他们没有守住,村子会咋样?
会咋样?!
虎踞城惨不惨,还有比虎踞城更惨的。
上一个月的大集,小安村人都去了,可去了以后,每个人回来都很沉默。
去的时候兴致勃勃,回来的时候丧眉耷眼。
来赶集的人少了一大半,那一身身白衣刺痛了他们的眼。
小安村人在大集上没有卖出去一样东西。
因为所有来大集的人,都是来卖东西的,他们仅剩的,能用来换取粮食和钱财的家当。
从大集回来后,没有人再提起。
他们更努力的干活,跟着那几个伤兵训练,挣铜板,买粮,囤柴火……
但不知为何,心里头总像憋着一股气似的,出不去闷得慌。
这股闷气在小二和戚四翻山从北戎拉回牛羊后,一下就散开了,就觉得痛快。
那时候是哪个说的来着,北戎能来抢咱的,咱为啥不能去抢他们的?!
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他们心上。
对啊,为啥不能?!
现在,他们来了!
王大郎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虽然还是蹲着,但他的的确确是拔高了,比四周的汉子们都高出不少来。
他也用弓,稀罕强弓劲大,射得远。
小安村的汉子们练弓的时候比练弩多,都是差不多的心思,图这个力道。
常在山中走,就会知道,野物机警着呢,不会让人近身,弓比弩好使,射程更远。
他将长弓立在身前,拉弓的动作不快,甚至有些慢了,一只眼睛眯着瞄准,就在大家伙都以为他还得再瞄一会的时候。
绷紧的弓弦松开。
风雪中,那声音很小,却又很大。
大家伙顾不得躲避,都去看王大郎射出的箭。
没中!
被风吹偏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有点失望,又觉得合该如此。
这么大的风,他们咋能射中呢,他们才练多久啊,胡家兄弟是天生的好射手,他们不行,还得再练……
闫老二突然爬起来。
大声嚷嚷:“丫的,都暴露了,还等啥,射他们啊!”
他都来不及瞄准了,眼下不是纠结射不射的中的时候,这雪地里都冒出两箭了,暴露了啊!放箭就是!
他抬手就是一箭。
“啊!”
一声不算大的痛呼声。
来自某个被箭扎到腿的北戎。
闫老二:……
小安村汉子们:!!!
闫老二都射中了?!
那……他们也试试?
试试,就试试!
数不清的箭不分先后,从各个方位嗖嗖嗖嗖飞出来。
有的中了,有的没。
这个时候准头有那么重要吗?
并不!
只要有人射中就行,管他是谁。
“射啊!”
闫老二来劲了。
腾腾腾又往前跑了几步,蹲下来,竹弩又射出一箭,他也不看中没中,立时拔腿就跑,换了地方再来一箭,如此反复,箭没射出几支,却是给自己累得够呛……
但不得不说,闫老二起到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熟悉的节奏又回来啦!
他们组成小队,杀山匪,杀北戎。
射他们射他们射他们!
小安村的汉子们一个个从雪地里爬起来,他们不断变幻着射箭的位置,毫不吝啬的将箭射出去。
薛总旗的脸憋得像猪肝。
终于,他忍不住了。
“你们能不能射准点!”
老子手底下的人,不但得躲着北戎的刀,还得分心躲你们的箭。
目前来说,还没有人被误射,可看着提心吊胆的好么。
他一个拐脚,将面前的北戎绊倒,顺势整个人压上去。
凶残的体重立时给人压得呛了一口血。
他抡起左手就给人一巴掌,将这北戎扇的两眼冒金星,右手抽刀,趁他来不及用刀回防,便用刀刃用力的划过身下北戎的脖子……
解决了这个,薛总旗立时爬起来,一脸狰狞的扑向下一个……
闫怀文目光微凝,放慢了射箭的速度,余光扫向结队靠近的小安村人。
“以棍格刀,弓弩压阵。”他喝声道:“莫怕,我与胡大解决弓手!”
他是朝着闫老二的方向喊的。
闫老二不负期待,翻译立时跟上:“用棍子挡刀,拍他们抡他们,捅他们肚子拉开点距离……啥法能挡住都行!
一人不够就俩人,双棍削他们,距离这近还射不中?射不中就多来几箭。
兄弟们,不要怂,干他们!
有我哥和胡大给咱们看着呢,北戎有摸弓的,他们全能射死!
冲啊!”
第一个冲过去,跑在最前面的,不是别人。
是小二啊!
闫玉热血沸腾,等的就是这一刻!
在胡二叔射箭的时候,她忍;在王大伯射箭的时候,她忍;在她爹射箭的时候,她还忍!
百忍成钢。
这不,硬刚的机会来了!
闫玉小豹子一样冲过来,抡圆了手里的铁棍,朝着一个北戎的腿就抡过去。
那北戎背对着她,正在与边军拼刀,二人对砍的好不激烈。
对面的边军看到了后面来人,却不敢分神。
突然,对面的北戎倒地,好似还有骨头断裂的咔嚓声……
这位边军也是有经验的老兵,立时虎目一瞪,举刀便捅。
人挣扎了两下,不动了。
闫玉跑在前头,头也不回,她已经锁定下一个目标。
戚四却养成了补一棍的好习惯。
跑过的时候,用包了铁的棍子一扫,地上的北戎脑袋都差点歪歪出去。
正在大喘气的边军:……
闫玉将棍子捅进草垛里,猛地用力一扬。
草料哗啦啦全飞起来。
躲在草垛里阴险射箭的北戎,暴露在她面前。
这个北戎箭术一般,距离近的射得准,远一些就不行了。
她大伯离着远,他射了几次没射中,就偷偷的草垛里放箭,射一箭换一个地方,射一箭换一个地方,边军还行,常年训练战斗,对危险有些知觉,和北戎对砍的时候,会不断变幻双方的位置,让弓手难以瞄准。
衙役就不行了,被射中好几人,伤处虽不致命,但看得人心里好窝火。
闫玉就是憋着火过来的。
这个年轻的北戎一暴露,就将弓对准她。
但他快,闫玉比他更快。
左手抬起就是一箭。
是弩快还是弓快?
那不是废话么!
如此近的距离,根本就不需要考虑其他,射就是了。
她射完一箭,蹬腿就往前冲。
这一蹬,闫玉下了力气,地上的雪堆都被她蹬出一个深坑来。
右手的棍子横扫过去,正对那年轻北戎的门面。
他是藏在草垛里,只能从草垛中间的缝隙里左右腾挪,或是矮身。
铁棍横着扫过来,左右都不行,只能矮下身来。
闫玉一扫没中,已经跑到近前。
她助跑完成,紧握着竹弩的左手撑着草垛,借力飞踢过去。
砰!
足背猛踢在那年轻北戎的头上。
闫玉没有惜力,按照她的预计,这一下,不死也脑残。
戚四的棍子终于到了。
他的步子虽然大,可要跟紧灵活的小二还是不易的。
闫玉飞踢在前,戚四运力猛的一砸……
又解决一个。
从草垛上站起来,闫玉扫视全场。
村里的叔伯们如猛虎出山,结队配合,气势如虹。
棍子挥舞起来,有的挡刀有的捅,后面的人举着弓近射。
对上一个倒一下。
闫怀文说到做到,和胡大胡二两个,三个神射对北戎全面压制。
精准的时机把控,犀利的强弓,亡于箭下的北戎,不断增加。
北戎已经发现不敌,有好几个想要抢马离开,都被胡大伯射死了。
薛总旗已经停手。
他看看胡大,看看胡二,又看向闫户书,呃,这个可以越过去,咋稀罕也没用。
再看那一群配合默契如狼似虎的乡下汉子,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对这小安村还是上心不够,搬,这军营砸锅卖铁也要搬!
闫玉看了看天,轻微的喘着气。
风雪天,北戎没有出去放牧,实在太好了!
闫老二气急败坏的跑过来。
“你干啥呢干啥呢,谁让你瞎跑的。”
闫玉对着他爹傻乐,突然眼睛瞪圆,看向某一处:“爹,跟我来。”
闫老二想问都来不及,只得跟上她。
闫怀文已经走的近了。
不但看清了他家小二的英姿,还有这对父女往其中一个帐篷去了。
他不禁也跟过去。
“爹,就是这个帐篷,里面有人躲着,有好几次都往外探头偷看,我看着了,是女人。”闫玉小声说道。
闫老二拧眉:“北戎的女子也参战了啊,这里头,是老弱?”
没错,北戎就是这么彪悍的民族。
女人也很强,射箭举刀都不在话下。
“你们……是关州军吗?”帐篷里传来很微小的声音。
……
闫怀文走过来,便看到弟弟和侄女两个离那帐篷老远,两个人面面相觑,似是不敢相信,脸上写满了犹豫迟疑……
此时,战事已近结束。
他们此番偷袭,乃是完功。
薛总旗派人看着马是对的,没有一个北戎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
牛羊也都在。
眼下边军和衙役正在搜索帐篷内外各个角落,以防有漏掉的北戎。
而他们小安村人,正在进行战后必做的一项。
补刀。
“大哥,那里面……有一些女人和孩子,说是咱们关州人。”闫老二可算等来了主心骨。
说实话,他和闺女两个是有些相信的。
早就听闻北戎不光抢粮,逮着机会他们还掳人。
那些女人,看着骨瘦嶙峋的,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关内人的打扮,虽然说的是关州话,可她们的口齿并不清楚。
父女两个不确定她们是后学的关州话,还是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好长时间不说话,致使口音含糊。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俩不敢进去。
万一里头是陷阱咋办,他们一个不防备进去了,人家再给他们来一下狠的,那就玩完了。
双方都是隔着帐篷说话,他们不敢信里头的人,里头的人也不太相信外面的人。
爷俩一商量,离远一些,还是让边军来处理吧。
他们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吧?
“有没有说是哪里人?”闫怀文问道。
闫玉:“她们说是龙兴的,还有说是凤鸣的,就是没咱虎踞的。”
这也是父女两个拿不准的原因。
要说是虎踞的,说说是虎踞城里的还是哪个乡镇的,父女两个有下乡收粮的经历,差不多都能对上号。
可龙兴、凤鸣……
这不抓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