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丰城和虎踞、龙兴、凤鸣三座边城不一样。
它位处府城与乐山之间,远离边线,境内少山,多为平原,辖下的平民数量比不上南方大府,也是边城远远不及,有更多人居住生活,就意味着可以开垦出更多的良田。
可以说谷丰城不负其名,连年占据关州府粮食产量第一名。
也因人多,这一次疫病爆发,便体现出各种弊端。
染病人数更多,面积更广,官衙人手不足,便是府城反应及时,送医送药,仍改变不了越来越严重的现状。
永宁城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最早染病,最严重的那一批人,的的确确被带走了。
这些人被大夫判定为药石无用。
现下越来越紧缺的药物自然不会再浪费在他们身上。
连米汤也吝啬的很,一日只送一次。
又病又饿,没几个人能熬得下去。
每日清晨,会有人过来将咽气的人带走。
留给余下之人的,除了那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就只有无尽的绝望。
无时无刻不被病痛折磨,身心都遭受巨大创伤。
不是没有人想跑,是他们根本跑不远,就会因为身体受不住而倒下。
没有立时丧命的,又被带了回去。
渐渐的,便没人跑了。
日复一日的只剩下等待……
等死!
……
闫老二和闫玉两个还没走到谷丰城,就觉得情况不对。
凡河流经过之左近,草木丰美,植物旺长。
可他们眼前这块地方,一個又一个的土包,还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坑,看着就像是给这片林子打了一块又一块深浅不一的补丁。
别提多别扭了。
“土是新土……”闫老二看了一眼又一眼,渐渐有些明白这是啥了。
“闺女啊!咋俩可能走错地方了,这……这好像……是坟地!”
不怪闫老二一开始没认出来。
祖国爸爸已经很久不让他们土葬了。
就是葬下去的,赶上城市规划也得迁出来,给统一安置一处地方。
闫玉语气严肃起来:“如果是一个人的话,根本用不了这么大的坑,这得是多少人?”
闫老二看向那些没填土的坑,不自觉的后退一步。
闫玉又道:“没有墓碑,连块木牌都没有。”
“乱坟岗!”闫老二只能想到这个。
闫玉默认这种说法。
因为这里实在太像了。
古人对身后事很看重。
这样潦草下葬,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
让他们对谷丰疫病的严重,有了更直观更深刻的认识。
“他们这样不行,这里离河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闫玉观望了一下周围的地形。“要真是因为疫病死的,最好是火葬。”
他们从村子出来,河道逐渐加宽,蜿蜒流下,这条河深入谷丰腹地。
若下游处有人在河中取水饮用,难保不会有影响。
而且还要考虑到此地偏僻,周围也多林木,会不会有蛇虫鼠蚁在地下做窝钻洞……
“闺女,咱别过去了。”
闫老二不想再往前走。
他没想到谷丰的情况比之听闻更加骇人,看这里坟包的数量,就晓得死了很多人。
他们现在可没从小打疫苗,抵抗力差,被传染的风险太高。
再说闺女还小,这小不点的人,有点风吹草动都受不得,他怎么能带着他闺女冒险。
找人之事可以再等一等。
闫玉心里也在打鼓。
父女两个都不是头铁的人,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种伟大的精神更是没有。
他们就是普通的小老百姓,真没那么高的觉悟。
闫玉刚要说那咱走吧。
远处传来声音。
是车轮声。
爷俩同时看过去。
就见几个人推着板车过来。
他们走的很快。
对这片林子更是熟悉。
七拐八拐的,很快就走到两人面前。
闫老二:……
闫玉:……
并不很想和谷丰一地的人打照面。
他们都已经想走了!
“你们是什么人!”推车的人喊话问道。
与此同时,闫玉也看清了车板上推着的……
是人。
全是死人!
她的脸色骤然变白。
不是没见过死人,而是没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
“我们……路过的,马上就走,马上就走!”闫老二也看见了,强自镇定下来,心里像是长了草似的,拔腿就想跑。
闫玉更是如此,直接转身就要跑路。
“站住!”推车的人更近了,将这一大一小上上下下看了个仔细。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有路引吗?”
闫老二一听这话,顿感熟悉。
他和戚四去龙兴的时候,类似的话类似的语气,听了一路。
能这样问的,基本上都是官差。
平民百姓没事问你路引干啥,人家根本不管这个。
只有衙门口的人,看人眼生就问。
“有!有!”闫老二忙报了自己的路引信息。
感谢他哥,感谢田大老爷,给开的路引里也包括谷丰一地。
他刚想掏出路引来给人验看,想到什么,动作突然顿住。
不好直接给,也不能给啊。
他怕被传染上。
谁知道这些人身上有没有携带病菌而不自知。
和老闫来回递东西他都小心着呢,何况是外人。
可人家明显不考虑这个。
见他掏了一半不掏了,几个人将推车放下,渐渐围了上来。
“路引何在?”
但凡说一句没带,他们就要将人索回去。
闫老二一看这个架势。
颤颤巍巍的交出了路引。
他快速放到地上。
拉着闺女后退了几步。
一众官差:……
哪怕之前不晓得,现在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他们是洪水猛兽?
几个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半天没人动弹。
最后还是一直说话的那人,动作缓慢的将那一纸路引拾起。
先抖了一抖,才耷拉着眼皮细看。
闫玉个子在那摆着,看人都得仰望。
这些人一个个都用布巾蒙着脸看不见样子,可她就是觉得他们现在的脸色应该都是黑的……
“咦?小安村?”
那人诧异的挑眉,抬起眼皮来,又走近了几步。
看得更加仔细。
视线一再往闫玉身上落。
闫老二这回不退了。
他知道,有这个程序,人家得看你的样子,和路引上描述的是不是一样。
要是让摘掉口罩可怎么办?
摘一下,给人看一眼,赶紧再带上?
闫老二胡思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