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郑仙芝摸了摸少年的头,又对奚羽叮咛了几句要其戒骄戒躁,勿为一点小小的进步就沾沾自满,尤其切忌与人好勇斗狠,于山间暮鼓回荡中,挟虹而去。
奚羽送走了郑师伯,返身回到屋里,关好房门,心下只觉说不出的兴奋,就连上午挑水的疲劳也抛到脑后去了,又以五心朝天的姿势盘坐,运行了一个小周天完才休息。
而接下来的小半旬时日里,他每天除了一半是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下山担水,另一半便是在屋外废墟灌木茂密之处用心修行,甚少与人来往,就连新结识的于小八也只是在溪潭处偶遇过两次,来不及多说什么话就匆匆别过,终于在入门首月的中旬,将长春诀第一层修炼完成。
之后,又花了半个月时间,勤勤恳恳地稳固境界。
这一天,他坐在蔓草丛生的石墩上缓缓吐纳,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轻灵之气在周遭流动,随着特定的呼吸频率,两道色呈淡青的小龙从口鼻之中逸散而出。
半炷香后,奚羽吞吐完毕,起身之际眼里闪过一团明亮之芒,脸上也多了点喜色。
这个时候,他体内才真正有了第一道属于他自己的真元,扫兴说虽只是一道微不可察虚若游丝的灵力,孱弱到可怜,但总归有胜于无。表面上和从前并无二致,若往细里看,兴许打小瞎了眼的盲客或是有眼无珠装明白的人,能从采药郎身上瞧出一丝少之又少的仙家子气也说不一定。
一个月来,老邢头仍只是变着法子刁难他,逮到一点小事就大加斥责,比如窗台落尘手抹可见,拿了板子打他手心,罚其一整天里里外外清扫个遍,但后来见奚羽每日挑水都老老实实足够份量,态度兢兢业业挑不出毛病,渐渐的来查看的次数变少了,有时候三天两头不见现身一趟。
奚羽不用时时面对他,自当是如释重负求之不得,心下松了口气,不过依旧不敢阴奉阳违,在劳务上耍滑头。起初念着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想主动和老邢头搭几句话,但在连碰了几鼻子冷灰后,也就淡了这个心思,只一心闷头修行。
至于狗大爷在一回提水去半山腰菜园的时候,看见其趴在茅棚边上看落日,证实了正是老驼背所养的没错,而奚羽每天累死累活灌满的水缸也确实是供奉给狗大爷喝的,原先怨愤的念头倒是不知只觉间消褪了大半。
但那位瘦骨棱棱的狗大爷怎么能牛饮下那么些大缸的水,肚量如同传闻中的神象一般,奚羽是想破了头也想不明白,它只有在每日红霞垂暮后的入夜时分才会蹿出来,挺直四足高高跳起,而后一个猛子扎进缸里,溅起偌大水花。
奚羽还挺忧心它会不会淹死在里面,后来见一到天亮它饮饱了后就大喇喇从缸里爬出来,有时候还要奚羽像那次一样帮上一把,就直接懒得去操那份心了。当然了,灶房后头的水缸群还是一夜之间点滴不剩,日日如此,他还是日日扛着扁担两头跑。
有几次他看狗大爷这般骨瘦如柴,还好心拨着碗里的白饭分给它享用,岂料它看都不看上一眼,奚羽初时还以为自己的口粮半点油荤没有,连狗都嫌弃,气得险些鼻子都歪了,后来发现好像其实不然,狗大爷似乎只喝水,其余一概不食。八壹中文網
早晨露珠压枝的时候,往往是它一天最生龙活虎的当口,满山头地四处奔跑,扑逐鸟儿或是草头上的灰蛾子嬉戏,每次抓到了前爪捂着匍匐在地上玩上一会儿,等腻了之后便将它们完好无恙地放生,乐此不疲,一回也没见过其撕咬得满嘴血淋淋的光景。
甚至,奚羽气恼又好奇作祟之下暗暗使坏,琢磨着本性难移,绝无狗儿不爱那口黄金物的理,嘿嘿贼笑着将它诱到隐在半角坍岩后面粗搭的简陋茅房外,待解了裤带将憋了好些天的存货一口气释放,如完厕又提上后,领着其进去大方请客,不曾想它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激灵灵冷颤一下,便嫌弃不已地迈开四条腿嗖一下迅速溜得没影了。
吃素的老虎奚羽是没见着,但像仙女儿一样只喝露水为生高洁的“得道老犬”倒是碰到了一只,不过长此以往奚羽也就见怪不怪,全然不当回事了。
仙门子弟嘛,哪能这么没见识,大惊小怪一惊一乍的白惹人笑话不是,否则日后还怎么行走修仙界?
他居所幽僻,远离纷扰,甚是清静,颇为适宜养身静气,这恐怕也是当初郑师伯将其安置在此地的初衷之一。
是故奚羽觉得闷时,常找狗大爷聊天解乏,当然大多辰光都是他自说自话,秃毛老狗趴在一旁耳朵耷拉懒洋洋地眯起眼睛,任由少年一双手翻飞给它抓皮毛里藏匿的虱子跳蚤,一静一动,倒也相映成趣。如此日渐熟稔,后半个月更是因为和奚羽要好直接搬了过来,有空白天也不回老邢头那儿去了,趁奚羽出去干活时就钻进他的木屋里,霸占了床铺去,在上头窝成一团打盹儿。
刚开始的时候,还吓了老邢一跳,到处都寻不到爱犬,最后找上门来,知晓了原委后,冷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藜杖点地着走了。
而郑仙芝师伯在这一个月期间,几乎每个午后都会御虹前来为奚羽传道授业解惑,傍晚踩着暮鼓声响起方才离去。
在他的悉心教诲之下,奚羽修行进展倒是平平,对比三日不到接引第一缕灵气入体的神速开端来说可谓虎头蛇尾、一落千丈,一个月修炼成第一层的记录在神木门建派以来的此项记录中也无任何出彩之处,属于不尴不尬中等偏上的一类,比他更快者大有人在,但于修行一途上的见识却是日新月异,有了更全面的了解。
对此郑仙芝没有觉得任何奇怪,按理来说,依奚羽丁等末梢一流的天资,在每回神木门的开山大典都是份属可收可不收的范畴,全凭当日主考核者的一己喜好。所以奚羽三日便有气感耸动委实是令他大大吃惊了一把,以为测量出了误差,后面表现出来的速度反而才算正常,倒是有些忧心奚羽会不会因此失落之下,心生气馁。
但奚羽心头却雪亮,清楚自己只是比常人多耗费了一年多的时间,事先打下了基础,熟能生巧,故此才会这么顺畅。如今想起来,当初习炼“先天一气”唯二的两次气感可能只是引动了身体内残存的火色灵芝药力,而非如异想天开里那般自己是什么绝无仅有的天纵奇才。
他只是在苦笑一阵过后,没有自怨自艾,而是暗暗下定了往后也要比旁人加倍努力的一份决心。
据他所知,一般的外围记名弟子需要服满头三年的劳役以增强体质,等到下一届开山典礼之后吸纳进新的弟子后,才会被正式授予仙法,他现在已经是比同一班入门者更早踏出了那一步。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于小八在当着三白眼青年面之际,满腔怨恨却敢怒而不敢言,只能在背后向奚羽嚼舌根子发泄一下,实则是害怕居多,羡慕之情也着实不少。于小八自己尚且还是在不久前刚被传授了前三层的口诀,对那早先一步、已有十几年火候的白眼狼免不了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