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次日奚羽伸个懒腰醒来,一觉过后疲顿尽去,神清气爽,突然感到周边不对,他先是心头一紧,摸了摸自己的东西,发现一件没丢后仔细一瞧,原来自己没在夜里被颠下车沿,而是不晓得什么时候被抱进了车厢里,身上还盖着条薄被。
他掀开帘子一看,阿大三人早已起来了,青旒看到他之后直冲他刮脸羞他,不远处有条清河,元宝正在浅处玩水。
“大懒虫!”
奚羽跳下车,向望过来的花发老者点头,在擦肩而过时,就听到青旒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面上不禁微微一红,时辰已是日上三竿。
走到清河边上,蹲下准备略作洗漱,却听哗啦一声,衣襟微凉,头和脸都湿了,发梢往下滴着水,抬头一看,只见那只小猕猴一大早就不安分,正是它作恶,在那“吱吱吱”取笑奚羽,手捧肚皮,笑得东倒西歪,青琉在旁幸灾乐祸地拍手叫好。
奚羽也不是好欺负的主儿,招水就反泼过去,劈头盖脸浇下,就把猕猴淋成了只落汤鸡,他哈哈一乐,小畜生恼羞成怒,一人一猴竟是就这样打起水仗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
直到阿大走过来,示意要启程了,奚羽这才收手,他原本打小便是个混世魔王,不服管教十分顽劣,玩性大发之际谁来了也顶多虚与委蛇口头上答应,实则背地里阴奉阳违自行其是,但对于自家恩人的话却是不能不听,何况他心底那点猫腻自己清楚,此刻自然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等兴头过去,奚羽才想到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居然和一只猴子较上了真,登时觉得羞愧难当,有些无地自容,那元宝却还犹不尽兴,张牙舞爪叫嚷个不休,若不是被阿大单手按住,恐怕还要杀过来和奚羽大战个三百回合的样子。
奚羽冲它做了个鬼脸,青旒路过他身旁,奇道:“哟,洗了把脸,呆头鹅成了俊公子了!”
她眉眼含笑,口气诧异,故作大惊小怪,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闪烁着促狭狡黠的光芒,话语里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
昨日奚羽刚从山里出来,是以满头土灰,弄了个大花脸见人,所以青旒只道他是个黑炭头,今晨洗净了脸上的污垢,才看到了他的真面容。
听了这话,奚羽明知是在故意调笑他,但还是面如火烧,眼见面前女孩的秀美笑颜,蓦地一呆,忽然醒悟到自己赌气一般的避世念头有多荒谬。
青旒看他窘样,大感有趣,眼睛直瞧着他不放,奚羽只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
经这一闹,浑身湿透,于是拿着包裹,落荒而逃也似的冲到林间躲在树后换了身干的,尔后才出来。
花发老者和青旒已经坐回了车厢内,阿大倚坐在车沿,奚羽赶紧坐上去,阿大随即驾起马车,在林中小道穿行赶路。
奚羽有了昨天的苦楚,如今学了聪明,把软和的衣物包裹放在屁股下,顿时好受了不少,反观阿大靠在上头,身子纹丝不动,仿佛跟长在了上面似的,递过来些干粮,奚羽肚内空空,接过之后自然狼吞虎咽。
吃好喝好,迎面有微风吹拂,好不惬意,他一只腿落在地上荡来荡去,只觉心满意足。
小径幽幽,行人很少,只偶尔见着三两来往的商队,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微微拱手,客套寒暄两句后,终究是陌路人,就此别过。
也有那见人烟稀少,看到这一行形单影孤起了二心想要劫道的,那个少年倒是没放在眼里,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练武的痕迹,怎么看也不像个好手,可一旁的阿大身躯魁梧,块头颇为骇人,十分扎眼,一看便是位豪侠,惊疑之下自是不敢轻举妄动,想来这马车破落陈旧,料也没什么钱财可搜刮,就放任他们离去了。
一路下来,在奚羽的油滑口头和阿大的坐镇下,过城之时碰到兵卫把守,采药郎便摇身一变,装成地头蛇的样子,煞有其事悄悄指指自家恩人,说他是莫须有的什么毒龙大帮主拜过把子的过命兄弟,狐假虎威,倒是真的畅通无阻,多日都相安无事。
间中花发老者听到奚羽满口胡编的话语,掀帘一看,面上顿有古怪之色,啼笑皆非,正是鼠有鼠道,原来银两才能打发过去的刁难路霸,在这狡舌少年三言两语之下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惊疑此方地界上何时多了个毒龙帮主这么一号人物,一听便是狠角色,当下通关放行,大开方便之门,老者也就坐回去,任由少年在外信口开河。
青旒和元宝被花发老者按在车厢内,不准再出去,采购之事经奚羽自告奋勇,落在了他的身上,统统一手包办,阿大给过他一袋银钱,落在手中沉甸甸的,掂量一下登时眼睛发光,心说恩人也不怕自己拿钱就跑了。
正是疑人不用,奚羽想明了此节,恩人已经如此信任自己,岂不是说自己离那拜师大计又更进了一步,顿时倍受鼓舞,办事更是卖力,心里还是知道二者孰重孰轻的,不过以前哪有过这样花钱大手大脚的时候,颇是过了一把虚瘾,还自作主张为恩人沽了一壶酒回来。
递于恩人之时,目不斜视,实际上心中窃喜,暗暗赞叹自己的上道,这样下去讨得恩人欢心还不手到擒来,拜师大计指日可待啊,不料阿大仰头一灌三两口就没了,又是懊恼不已,自己既知恩人是海量,为何不多捎些回来,如此一来仿佛隔靴搔痒,勾起了腹中酒虫,怕是让人不上不下,心情大坏,还不如不使那点小心思呢,多此一举。
出了城之后,又行了一段路,青旒毕竟是少女心性,耐不住乏闷,一夜过去当时那股闷气早已烟消云散,何况隔天还捉弄了奚羽一番,后几日里时不时探出小脑袋来,找奚羽说话。
奚羽自然求之不得,原本他和自己恩人在一起,就已然习惯对方静静听着,自己自顾自嘀咕,奈何找不到倾诉的对象,阿大闭着眼也不知真睡假睡,他不敢打扰,几日里无聊极了,甚至开始拍着那匹老马的鬃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嗑起来,闲话家常,此刻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发现是青旒,却蓦地一窒,耳根微红,竟是支支吾吾着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只把头点得跟捣蒜似的。
这一日停车在一块林荫处歇脚时,奚羽刚把缰绳拴在了一株树上,准备坐下,青旒跑过来,坐到他身边。
她一根手指捅了捅奚羽,道:“喂,我都不生气了,你一个大男人家的,还生气吗,小器鬼!”
奚羽刹那间心思错杂,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阿大,他在这几日有意无意的观察下来,蓦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叫八尺的老者虽然直呼青旒的名字,对青旒惹是生非头大如斗,言语间更是毫不客气,青旒也对他十分亲近,唤做爷爷,但二人间总是莫名透露着一股隐约的古怪之感,在奚羽这个局外人看来,如坠五里雾中,摸不清头脑。
后来有日,他在城里见到一幕,才倏尔点醒了他,两人之间身材相貌,无一处相似之处,非但不像是亲爷孙俩,花发老者的神态做派更加像是一个老管事,一念至此,纵使奚羽再迟钝,也发觉了不对。
二人分明是一对主仆,而阿大似乎就更加明显了,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只偶尔和花发老者低声说上两句话,他那日所带来的麻袋,里头装的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事儿,都是小女孩儿才会喜欢的东西,更是十分符合,暗暗印证了奚羽的猜想。
自家恩人在那雨夜当下荒庙之中天神下凡般救了自己,形如恶鹫的黑袍凶人在他面前如纸糊的草人不堪一击,是何等英雄人物,焉能委身屈就做一介看家护院的家奴,行马夫之事,于是奚羽心有不忿,对青旒就算心底再无恶感也没什么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