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店小二就在近前,逮个正着,见这小子伸手往怀里一摸,跟着脸上变色,哪里看不出来他怕是身无分文,当即口中发出一串冷笑。
奚羽面色尴尬,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正是如此,但无论如何,恩人在前,就算是打肿脸充胖子,这一顿他奚羽也请定了,于是想了想道:“我今日手头确实有些不便,回头再补给你也不迟。”
这店小二双手环抱,双目如电,嗤笑道:“得了吧,客倌,莫说我们小气,你既然手头不便,为何又来我这吃食?小店向来有个铁打的规矩,从不施舍乞丐,还请您二位早些移步吧!”冷言冷语哂着,也不管边上那条长相凶恶,一直没有插话的大汉,想来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还能作恶不成,定是心虚,就下了逐客令,盛气凌人要赶两人出去。
奚羽听他说话难听,面色一沉,他平生最受不了就是被人轻贱,之前独居山林也是有此中的缘故在,没想到区区一个店小二竟也如此狗眼看人低,出言不逊,口口声声明着唤两人是乞丐。
他当下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喝道:“你说谁是乞丐?!我四肢健全,还能白吃你的不成,你只管送上菜肴,我回头便送过来补上。”
“哟,你还横上了!说的就是你,臭叫花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里是你能来撒野的地方的吗?!”
谁知店小二一听,更是火大,立马叫嚷起来,说着就动起手来,拎起袖子一阵推推搡搡,但也深知柿子要捡软的捏,对那吓人的大汉自当是不敢动手,而轮到奚羽这里却没有那么好脾气了,转脸暗暗使上了力气,心里暗想非不把这小子推个狗吃屎不可,下次看他还长不长记性。
奚羽瞧见店小二眼里的凶气,身子一闪,这小二推了空,却是自己收不住势,跌跌撞撞,险些一头栽倒。
“好啊,还敢还手,反了天了!”
吃了这么一个暗亏,他登时火冒三丈,转过身子,瞪眼大喊道。
话音未落,那店小二倏尔变色,只见边上敲打算盘的掌柜的早已注意到这里,此时听得动静,往这桌走了过来,冷冷问道:“什么事!”
“这两个不长眼的想来这儿吃白食!”店小二立即告状,贴在那掌柜的耳边嘀咕了一通,一双眼睛还含恨地盯着奚羽。
此时大堂的众食客都望了过来,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着拿奚羽他们打趣,也有那好心的,看得明白,出口声援道:“掌柜的,我看这少年眉清目秀,不似奸恶之人,应该不是在扯谎,想来只是饿极了,你就且赊他一顿也不碍事。”
奚羽接道:“我有手有脚,天生神力,就算是去码头干那搬货的粗活,不出两日也一定会还上的,你若不信,我可以立下字状,我若不还,你尽管报官抓我就是,我这根坚硬无比的宝物铁棒也能押在你那。”
那掌柜的眯着眼,不动声色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两人,面色越来越难看,至于奚羽这种自吹自擂夸下海口的话,他一日里怕没听个上百回,当下笑骂道:“就你这瘦胳膊瘦腿,竹节般的身材敢说天生神力,那我还是三头六臂哩!谁要你的破烂讨饭棍,等你还钱,还不知道要凑到牛年马月,我管你是天王老子,有钱便是大爷,没银两赶紧给我滚,休想在我这里赊上一顿半顿的,也别在我店外转悠,想蹭个剩菜剩饭什么的,我就算是喂狗,也决不给你们留着。”
奚羽给他数落一通,话语更是咄咄逼人,不堪入耳,这才知道什么叫沆瀣一气,难怪区区一个小二就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有掌柜的撑腰,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眼高于顶。
众客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仿佛要在奚羽脸上烧出一个洞,他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若是他自己一人的话,恐怕早已愤然离去,可如今恩人还在席,自己丢脸尚在其次,他是何等人物,难道也要跟自己灰溜溜一走了之吗?
说来说去,都怪自己思虑不周,非要嘴馋,连带恩人也落了面子,奚羽正懊恼不已间,忽的大汉默然掏出了一锭金元宝搁在桌上,整个酒楼登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只有后厨热火朝天的炒菜声。
那掌柜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但他老于世故,立马就反应过来,变脸功夫堪称一绝,连忙点头哈腰,打着哈哈道:“适……适才不过都是玩笑话罢了,我与这位小少爷一见如故,闹着玩呢,那谁,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大爷这桌上菜!”一面厉声喝斥旁边傻眼的小二,一面和颜悦色地回过头,衣袖悄然拂过,便把那锭金子不着痕迹地收入他的袖口里。八壹中文網
奚羽暗暗生气,这掌柜的真是见钱眼开,刚刚还那样凶霸霸的,如今又睁眼说瞎话,怕是叫他喊祖宗都会应承下来,不禁又是鄙夷又是心疼那锭金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如若不是恩人没有动身的意思,他早就换家店了。
掌柜的见那小二还站在那不动,啪的便是一掌掴去,拔高嗓门,声音陡然变尖了几分,劈头盖脸朝他一阵喝骂道:“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给二位爷赔礼道歉,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有眼无珠的蠢东西!”
那小二激灵灵打了颤,脸色发白,赶忙上前不住弯腰赔罪,捂着脸上的巴掌印,很是凄惨,奚羽虽然气不过他狗眼看人低,但瞧见这幅模样,也有几分不忍,冷哼一声,摆摆手算是了事。
“还不快谢过这位爷台大人不计小人过?”
掌柜的这才看出来二人中那大汉自始至终只字不言,做主意的反而是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少年,心下又是暗吐苦水两人要是早掏腰包,不就没这一出了吗,非要一身落魄打扮故意装穷,这有钱人的古怪脾气当真是让人着恼,见奚羽不再追究,顿时如蒙大赦,揪着点头如捣蒜的小二的耳朵告罪离去。
奚羽看了眼拿着桌上茶盏饮了一口又放下的大汉,羞愧难当,说好是自己来做东的,如今却要人家请了自己,心中五味一言难尽,而那大汉还是老样子,面无表情,十分木讷。
这掌柜的收了元宝,自是尽心尽力,亲自进了后厨吩咐,不一会就有热菜端上来,却是学了个乖,换了个机灵的伙计,嘴巴很甜,腿脚也快,一碟一碟其间没断过,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尽包含其内,很快便上满了桌子,奚羽又招来要了酒水。
等酒菜都上完,奚羽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拜师大计未果,自然是有心巴结大汉,不急着自己动筷,先殷勤地帮大汉摆碗满上酒,极尽阿谀之能事,然后为自己斟上没过碗底一点,道了声:“先干为敬!”便如那江湖儿女般豪迈地一饮而尽,拿手背抹了抹嘴,随后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大汉。
见大汉毫不忸怩,端起海碗便“咕咚咕咚”一口见干,爽气之极,奚羽不禁喝了声彩,又帮大汉满上。
两人推杯换盏,喝酒吃菜,好不快活,大汉和他喝酒的豪爽不一样,吃菜时却是斯文,往往沾上一筷,在嘴里细嚼慢咽,想来是看不上这路边酒家,而奚羽倒是大饱口福,独自吃得欢,过了多时的苦日子都要在此时敞开肚皮吃回来一般,酒过三巡下来,大半的菜都进了他一人的肚里。
当然奚羽也没忘了给大汉灌酒,兵行险招,他能不能如愿成事就全靠这五谷粮食精了,往往菜到喉头还没咽下去,就急着端酒斟上。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颇有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架势。
一开始奚羽还能给自己只浅浅没个碗底蒙混过关,可他是酒场新手,几回下来,也登时觉得酒气刺鼻,头脑醺醺然,腹中如有一团烈火焚烧,若不是肚中有菜肴垫着,早已翻倒在地,但也不大好受,而反观大汉却是神采奕奕,双眼更添明亮,索性急了就放开了只顾着给大汉一碗一碗的斟酒。
大汉也不糊涂,早把这顽劣少年偷奸耍滑的小心思看在眼里,见他没二两下肚霎时之间却已是醉态可掬,面色酡红,还含含糊糊着说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混话,心下暗觉可笑。
但奚羽倒酒过来他却也来者不拒,轻描淡写、面不改色宛如喝的是白水一般洒脱从容,不消多久便已没了几大坛,尚且面不改色,端的是海量,惹得一众酒客侧目,就连那掌柜的,账房,厨子伙夫也都闻得动静,抻长了脖子直往这边瞧,皆咋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