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羽爬起身子,拍拍屁股上的灰,再侧耳听了听,果真没错,这古怪的声响是由那悬崖自下而上传来的,好一会才止歇下来。
奇哉怪哉,奚羽心里纳闷,这种怪异音调的响声他闻所未闻,震耳欲聋,洪亮至极,是崖壁中的空穴灌进风的声音吗,怎的如此巨大清晰,宛若牛哞,却凭空多了几分凄厉之意,整个山头也一震似的。
他在山脚下长大,村里多是猎户,耳濡目染,自然知道深山里年岁久了,什么样的毒虫怪兽都有,但昨日群山动乱,百兽仿佛大祸临头,都逃了个干净,难道还有些禀性刁顽的没有离去不成。
思此,奚羽有些不确定这究竟是兽叫还是风响了,惊疑不定,起身之际忽然闻到鼻头的异香更加浓郁,也是自那崖下方被谷中的风带上来的,香气阵阵钻入口鼻,令人心头一震。
奚羽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什么味道,倘若非要拿件东西来比喻的话,倒很像是女儿家的胭脂,和山里人不一样,小城水乡可讲究多了,妙龄女子多有擦抹,直冲人心窝里钻,他厮混市井时往往要打上好几个喷嚏,但这股馨香非同寻常,并不俗艳,和每次出了药铺到边上拿几文铜板打油时,可以明目张胆多看几眼的那口卖盐人家容易脸红到耳朵根子的姑娘身上的气息相似。
他向来胆子大,怪声已然停歇,就凑上前去,趴在崖上,小心翼翼把脑袋一点点探出去看。
这一探,可就看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物事儿!
只见崖壁上有截凸出来的大石,其上居然生长着一株通体火红的灵芝,粉彤彤的,看得奚羽两只眼睛都直了,暗暗咋舌,打量下来,足有脸盘子大小,这样稀罕的宝贝他也只是听自家阿爷说过,没个千百年头受日月精华,长不到这般大小。
这厢亲眼看到立马奚羽就走不动路了,如此天才地宝生平见上一面已是开了眼界,若是将其采撷回去,大喇喇丢到阿爷面前,还不得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才怪。
他跪坐在崖沿,双手撑着,左右四下看了看,思索着法子下去把灵芝采上来,宝物当前,脑袋瓜子也好使了很多,很快计从心来。
光秃秃的山头上乱石林立,有几丛矮树,他翻身取下编篓,从内拿出昨夜树上睡觉的那条绳子,一头绑在矮树上,一头缠在自己腰间,心里估摸着算了算长度,应该差不多正好能下到那里。
回到崖沿,奚羽犹不放心,扯了扯腰上的绳子,确定足够结实之后,才朝底下望去,这一望,顿觉得腿脚发软,云雾缭绕,黑洞洞不见底,赶忙缩回身子。
这可不是儿戏,一旦失足跌下去保准必死无疑,纵有九条命,也决无生还之理。
他在重重吸了几口气复又缓缓吐出后,咬了咬牙,暗道“富贵险中求”,便心一横,慢慢猱身而下。
脚下空空落落,奚羽上身攀在崖边,死死不放手,好一会功夫才找到落脚的地方,双腿灌力一蹬一弹,就这样一点一点腾挪了下去,好在岩壁上多嶙峋陡峭,踩在上面才让他微微安心。
堕身于云雾中,狂风呼啸,凛冽像刀子般刮面生疼,奚羽终于凑近了那株灵芝,刚一伸胳膊,这时脚下一滑,身子在空空如也中一荡,绑在腰上的绳子登时绷紧,剧烈荡颤起来,他赶忙牢牢抓紧,勒得腰喘不过气也不敢松开一下。
“呼呼……”
采药郎呼哧呼哧喘着大气,冷汗涔涔而下,真是险之又险,后怕不已,不禁头皮发麻,四肢一阵僵硬,半晌才缓过来,在这样上下不得的光景中,他那颗提起来的心也四上八下。
有了这么一出,奚羽不敢再擅动了,汗珠滴到眼皮里都没去擦,生怕崩断了绳子,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自己,此时灵芝已然近在咫尺,株身晶莹剔透,周旁云气氤氲,有点点光华漾出,沁人心脾的奇香直冲进人的五脏六腑间。
奚羽一嗅便只觉口齿生津,灵台一片清明,先前误吸毒蟒瘴气后压下的恍惚昏沉顿时不翼而飞,感觉汗毛孔都舒张开来,整个人痴痴着几欲飘飘欲仙,闻之欲醉,像馋嘴初次偷喝阿爷药酒时的滋味。
他眼里泛起火热,这灵芝闻上一口就有如此神奇,决计不是凡物,堪称是株老药王,更加坚定了要把这宝贝灵芝摘回去献宝的念头,压下那颗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的心,再次尝试着伸手去抓。
“够不着啊……”
奚羽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眼看着自己的手离灵芝就差上那么两寸,却如同隔着万里云遥,怎么费力都碰不到一点边,可是上头的绳子已经吃紧,绷得笔直,再难伸展拳脚。
难道自己这个凡夫俗子真的就注定和这天地灵宝无缘吗?
奚羽在山风中苦思冥想着对策,衣边猎猎作响,他忍不住望下一看,白茫茫一片虚无,若是自这掉下去,当下粉身碎骨,死无全尸,摔成一团肉酱。
他心惊肉跳,吓得魂飞天外,打了个寒颤,愈发感觉自己摇摇欲坠,好像已经瞧见自己跌下崖去摔死的惨状,顿时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心想自己是宁死不愿变成那般丑陋可怖的样子的,赶忙闭眼收回目光,再不敢去瞧。
酷暑炎炎,日头当空,也不能稍解那股冻彻心扉的寒意。
就在他喃喃自语计无可出的时候,猛听得那怪鸣又起,江昂、江昂两声大吼,跟着卟、卟、卟的响儿,上头一处灌木草丛中窸窸窣窣蓦地跃出一物。
奚羽目瞪口呆,以为是自己恐怖极了,面前产生了幻觉,感觉天下荒谬莫过于此,发出这个巨声的居然是一头小小的蛤蟆?
只见这头金灿灿,朱艳艳的蛤蟆长不逾两寸,小巧玲珑到了极致,巴掌大的身子红皮殷殷胜血,背生斑斓花纹,一对眼珠子绽着闪闪荧光,煞是好看的紧。它嘴一张,颈下共连的薄皮震动,便是江昂一声似若牯牛般的吼叫,就在头顶寸许之地乍响,奚羽耳膜吃痛,就想堵上,可是腾不出手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以如此小小的蟾蜍之身,是怎么发出这样偌大鸣叫的,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
奚羽痴痴呆呆地望着它,两只眼睛转不也转,宛如魔怔了,已灌了孟婆汤,脑子嗡嗡作响,像团浆糊一般,什么思念都没有了,几度以为自己是在白日做梦。八壹中文網
这蛤蟆驻足下来,许是感到惊奇,一对眼珠子滴溜溜去看下头这个酷似猿猴、山中无有的灵长走兽,奚羽的目光和它当空对上,他蓦然一愣,突地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惧悚然笼罩了躯体,分外熟悉,早上那股鬼压床的梦魇又回到了他的身上,四肢百骸俱都渐渐僵直,动弹不得分毫。
奚羽立下冷汗如雨长流,身心冰凉,眼皮嘴巴都合不拢,瞳孔摇晃,只有神智还算清明,实在弄不清这是什么妖物邪灵,就算这蛤蟆朱身金眼,模样再是绝美,落在奚羽目中都只剩下恐怖无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