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乔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向正在专注于使徒触手的霍弥生问道:“小西呢,她今天不在吗?”
“她走了。”霍弥生头也不抬道。
乔深心里有些不安:“走了?去哪里了?”
霍弥生终于停下了忙碌,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不知道。她这两天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总是心不在焉,也不愿意跟帮里的姐妹说。今天她突然跟我说她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想要离开铜州城。我想劝她留下来,但无论怎么劝都不行。最后没办法,我就把认识的废区车队介绍给了她,她当时就离开了。后来我想问问她的情况,但发现她的通讯账户都已经注销了……”
乔深沉默了。
他知道,离开铜州城,是很多人走投无路之后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这里表面上是一个逐梦之城。人人都想博出头,蝇营狗苟,无止无休。他们仰望着摩天高楼,也同样仰望着高处的芸芸众生;他们的美梦都靠街区里无处不在的虚假广告续着,广告里总有些幸运儿获得命运的垂青。
但底层市民的日子并非是如此理想化——这些从来难以企及的名望和豪奢,普通人只有在梦里才触手可及。梦醒之后,他们会在一瞬间被残酷的事实压垮:对整个社会来说,忽视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比解决他们的问题要更容易,但更具性价比的则是使他们成为权贵阶级的玩物。因此,底层市民的最终命运总是在一次次的帮派骚乱、街头猎杀、产品试验里成为一次性的消耗品,除非他们提前看清了这个事实,因此赌上了十分之一的存活概率提前逃离了这座绝望的城市。
乔深很清楚,小西显然正是一个这样有勇气的人。虽然黑猫团的女孩们收留了她,但归根结底,黑猫团作为一个实力强大的街头帮派,同样是以暴力和恐惧为统治手段——即使这个帮派里全都是女孩。或许就是在认识到这一点后,还留存着人性的小西,对铜州城的最后一丝美好幻想也在一刹那间破灭了。她不得不做出了这个最终的选择。
离开铜州城之后,小西能去哪里呢?
汝安城虽然门阀家族林立、阶级森严,但几乎没有街头黑帮,治安情况比铜州城好得多;明都城虽然技术落后、城市建设原始,但仍旧保留了一部分文明时代的社会秩序;临星城虽然社会经济秩序混乱、生存资源匮乏,但市民大多是高素质的学术研究人员,民风淳朴;荧海地区虽然聚落分散、没有中心城区,但农场经济让每一个人都可以在这里自给自足……无论去哪里,都是比铜州城更好的选择。
看到乔深心事重重,霍弥生迟疑了一下,黯然道:“走之前,她托我转告你一些话。”
“什么?”乔深恍惚道。
霍弥生仰头望天,喃喃道:“她说,谢谢你带她逃出了钉库大厦那个会让人变成鬼的魔窟;但没想到的是,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个更大的魔窟。接下来,她只能靠自己去奔逃了。虽然这辈子可能没有机会再见,但她请求你别太早地忘掉她;即便大家都说这是个每个人都是孤身一人的世界,但她觉得只要大家都能在心里好好记着自己遇到过的人,我们就不算孤独。”
乔深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只能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西说得没错,这个城市本身就是个更大的魔窟。
但和小西不同,有些人早已习惯了在魔窟里生存。铜州城把功成名就这一永恒的希望摆在了他们面前,而身败名裂才是他们的终极恐惧。他们早已接受了成为永远的孤独者,不厌其烦地穿梭在高耸入云的超级摩天楼的阴影里,迷失于宛如迷宫的街道、小巷和集市,渴望着实现自己的梦想,为了它们至死不渝。
乔深是这样的一个人吗?
不知道——他如此回答自己。
虽然,当他实际上意识到自己无法清楚地看清自己的时候,他或许就已经是这样的人了。
“你不用担心,她跟的废区车队是我们经常合作的,能保证安全。”霍弥生又补充了一句,将乔深从思绪里拉回了现实。
乔深淡然一笑:“人各有命,祝她好运吧。”
跟霍弥生告别后,他走出了车行,来到了街边。
凌晨三点,街道上依旧热闹非凡。上方的街区照明灯与路上的车水马龙交相辉映,让来往的人们不知不觉中忽视掉了街道背景里的那些超级摩天楼群,也忽视了这个城市里人人都知晓但却无人敢反抗的吸血鬼们。
乔深走在人行道上,时不时有几个帮派分子打扮的街头小子对着他指指点点,或者一个满身酒气的摇滚歌手摇摇晃晃地走来,向他惊呼一声:“嚯,我知道你!你就是那谁……”八壹中文網
显然,他们都已经认了出来:乔深正是那个杀死了使徒的男人。
这就是他们所追求的功成名就、成为传奇吗?然而,乔深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成就感。
因为这个城市,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衣衫褴褛、义体失灵的乞丐依旧躺在人行道的中央失神地看着对面;在他视线的终点上,时尚品牌正利用全息技术投出一个光鲜亮丽的美女模特,来推广自己最新一季的设计。
这个城市早已触及了消费主义肆虐的极端:放眼所及,产品推销、贩卖理想无处不在。坐地铁也好,刷牙也好,哪怕是在后巷里解手,五彩斑斓的广告都会叫你目眩神迷,不可自拔……
大公司们出售着难以企及的美梦,而普罗大众则甘之如饴地照单全收,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人生变卖为城市机器里的工业原料消耗品,源源不断地生产为权势和资源,汇集入了公司权贵们的口袋。
在这样的城市丛林中,乔深即便发出了一次微弱的闪光,也早晚会被淹没在醉生梦死的霓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