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27)
万历四十八年春,这一日,跟其他几日并无不同。
天不亮,两人就起了。四爷舞剑之后,射箭去了!这个他是能坚持的!
林雨桐手持一杆□□,她几次三番跟四爷说,“学这个吧!这玩意上了战马耍起来,那就是活脱脱一常山赵子龙。”
结果人家不,就去练他的老三样去了。还美其名曰,一招鲜吃遍天。
他那一招也不鲜呀!
她腹诽四爷,四爷回头看看把□□耍出横扫千军气势的桐桐,心里难道就不腹诽?
呵!你怎知爷就没偷着学?偷着练?可那玩意要是好学,爷不早会了吗?难道当年爷作为皇子,找不到会耍□□的谙达?
林雨桐的□□走了一趟,出了一身汗,回去洗漱了就喊着摆饭,四爷也该回来了。
他每天比自己多练一会子,虽然没啥卵用。几次想告诉他真相,但想想还是算了,锻炼还是要鼓励的。
两人这早饭才塞到肚子里,王成急匆匆的进来了,“王爷,王妃,宫里来人,宣王爷王妃速速进宫。”
“知道什么事吗?”桐桐叫人端漱口水,转脸问了王成。
王成低声道:“皇后……不好了!”
啊!
之前一点消息都没露出来,这必然不是现在才不好了,只怕是病了有些日子了,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点都没朝外露。
她赶紧起身,得换衣服进宫了。另外,“收拾些行礼,送到宫里去,暂时只怕是回不来了。”
是!
果然,赶到宫里的时候,见到了皇后。屋里除了荣昌公主的哽咽声,谁都不敢出声。
王皇后躺着,朝四爷和桐桐看过来,然后笑了一下,朝桐桐伸手。
林雨桐拉了她的手,一摸脉,明白了,这是回光返照了。
王皇后拍了拍林雨桐的手:“孩子,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也好好好的!”说着,就看张宫令,“之前叫你收好的,那一匣子的东西是给简王妃的,你莫要忘了。”
张宫令哽咽着点头,“臣记着呢。”
王皇后又拉四爷,“好好的……都要好好的……”
可见这位皇后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坐在一边的万历帝替皇后拍着胸口,“不着急……还有什么没有了的心愿……你说,我替你办……”
王皇后看向惠王和桂王,然后朝亲闺女看了一眼,最后的视线却落在了太子的身上。看了太子半晌,才道:“臣妾跟皇上求个恩典。”
嗯!你说。
“长孙……该大婚了!叫张家的姑娘进宫来吧,我临走之前,想瞧着长孙娶妃……”
太子哇的一声给哭出来了,“母后——母后——”
往后没给亲生女儿求恩典,没给养子求恩典,把恩典施给了东宫。
万历帝攥着皇后的手重重的捏了捏,放在手心里使劲的揉搓。千言万语,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两年结篱四十二载,人人都说他甚爱郑贵妃,却无几人知道皇后与他同一宫殿住,几十年来从未远离过。人人都说自己要册立郑贵妃所出之子为太子是因着爱重郑贵妃,甚至当年宫外有流言,说自己冷落皇后十数年,一切都是为了福王。当时自己知道宫外的流言之时,大为震怒。四十二年来,皇后是知他的!那为国本相争的十数年里,委屈的何止自己。皇后难道不委屈?在世人的眼里,被人蜚短流长的皇后成了什么人了?也是那之后,他放弃了!东宫正位,再不提福王之事。
那十数年里,被人议论讥讽的皇后,不曾抱怨过一声。
到了这个份上了,没有为荣昌求一丝一毫,没有为娘家求一分私利,却为东宫说话了!安抚东宫次子,在看不到将来的时候,扶长孙一马,叫孩子大婚,别因守孝耽搁了。
他好半天才稳下声音,“快!接张家姑娘进宫……”
那个叫张嫣的姑娘就这样被接进宫里,一顶盖头盖上,在皇后的病床前,跟长孙拜了天地。
皇后是喝了新孙媳敬的茶,咽下最后一口气的。
这一天是四月初六,皇后王氏,薨!
皇后薨逝,这是国丧,乃是大事中的大事。
可人才一咽气,张宫令就拿了一份折子给皇帝,“这是娘娘早准备好的……”
是一份请求简办丧事的折子!
万历帝的手在折子上不断流连,良久,才恍惚的站起身来,说了一个‘准’字。
林雨桐心里突然特别不是滋味,这一对夫妻,少年结发,一个屋檐下四十二年,哪怕是帝王,也未必就无情。
果不其然,皇后的薨逝像是抽走了万历帝的心气,第五天,皇后装裹彻底的订棺后,万历帝直直的朝后倒去。
晕倒了!病了!
可这一病,却没能再起身。
其他人守在皇后的灵堂,但是万历帝却把太子、长孙还有四爷都给叫走了。
年迈的帝王躺在床上,说话气息都开始微弱了。伺候的帮着喂了药,他挥手叫人下去了,然后指了指东边的书架,“第三格……左边……从上数,第五份折子……”
陈距拿了折子,双手捧过去。
万历帝摆手,“给长孙,叫长孙念……”
朱由校接过来,折子打开,开始念折子。这折子念的,断句全不通。
万历帝看向朱由校,缓缓的闭上眼睛,吓的朱由校瑟缩了一下,手里的折子差点没给扔了。四爷赶紧接了瞥了一眼,递给太子,太子看了好几遍,才说道,“父皇,这是巡按江西御史张栓的折子。”
万历帝点头,“我记得两年前,叫东宫属官抄录了几份折子叫你看了,你可还记得?”
朱常洛一下子变的慌乱起来了,两年前的折子现在怎么可能还记得?但这个时候了,还是别惹老爷子生气了,他忙道:“是!记得。”
万历帝的表情缓和了一下,“那是四十六年,其中的一份折子就是此人写的,可还记得?”
“记……记得……记得吧!”朱常洛一下子就磕巴起来了,他真没印象了。
万历帝眼里的忧虑几乎都要化为实质了,这么要紧的东西,摘出去挑给你记,你都没记住!还能指望你干什么?他只能说,“记得就好!”然后又以考校的语气问四爷,“你父亲记得,你呢?我记得叫你看了,可还记得?”
朱常洛立马挺直腰板:“是啊?你可还记得?说来听听。”
四爷都觉得万历帝可怜,他没教儿子吗?教了!摘出来有针对性的教了,奈何朽木不可雕,怎么办呢?
他只得接话说,“张栓当年曾上疏直陈皇爷的错疏。四十六年的折子上,他说皇爷叫杨镐经略辽东,是错误的,此乃识人不明。又言称杨镐四路出兵,此为战略错误。”
朱常洛皱眉道:“此人桀骜胆大,无君无父!”
四爷:“………………”不!万历皇帝给的批语是,此人怀忠守义,正直敢言!可破格简拔。
朱常洛的评语,叫万历帝的喘息都粗重起来了。好半晌,他才冷静下来,指了指还在太子手里的折子,“这个折子说的事……你怎么想?”
这个折子还是新鲜出炉的,递上来没多少日子。
因着全国加征田赋,张栓又上了一道折子,这个折子一样是在指责皇帝的!可以说是冒死上疏的。
在这个奏疏上,他打比方的说了,说辽东像是肩背,这个天下呢,就像是腹心。肩背得了病,得靠着心腹给提供新鲜的血液才能滋养。可如果腹心先烂了,那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了,立马就得死。所以呢,他认为,把全天下的血液都抽走,未必能救的了辽东,可这一抽,天下立马全完蛋。因此上,如今不能再加赋了。我们先得联络人心,这才是真正的固本。怎么稳固人心呢?那就是不能盘剥,不能加赋,不能滋扰民生。
而后又说,皇上你的内廷应该是存着很多东西,都堆积如山了吧!臣之前好几次上折子,说把您的内库拿出来提供辽饷,您一直都不理,还要各中加派赋税,臣实在是不能理解您的做法。
这折子上的,可谓是极为大胆!他把朝廷现行的一切,都给推翻了。
朱常洛不敢说话!
万历帝就道:“此人说的……很对!”他叫了太子近前,低声道:“将来,你得按照此人说的去做,用内廷之积存……供辽东之饷银。废除朕所加的所有赋税……记下了吗?”
记……记下了!
朱常洛在万历帝病床前,答应的可利索了。可万历帝病体拖到七月,显然是不中用了,一天也清醒不了两个时辰。但朝中的折子每天还在送来,其中有一份,四爷瞧见了,是直隶巡查御史的折子,谈的是时政。他提了三件现在对朝廷来说异常危险的事:其一,没兵。募兵无人响应;其二,没粮。天下无一年不旱涝,无一地不旱涝,天下已陷入了无粮的境地里了。其三,没人心。老加赋,再不宽免,百姓就得造反。
这三件事里,前两件难解决。这第三件却好解决,所以,减免赋税吧!银钱的事,想想办法!此人在奏折里说:皇太子您该做表率,主动捐一年的俸禄出来做辽饷吧。
这折子递到朱常洛手里,朱常洛偷着塞到请安的折子那一堆去了,不敢叫皇上瞧见。
这是啥意思呢?这是不舍得他那一年的俸禄银子。
可他却不知道,这大殿里处处都是万历帝的眼睛。这举动,万历帝眨眼就知道了。
那么敢问此时,万历帝的心中作何感想呢?
他临终前,留下的唯一的遗言就是:册立郑贵妃为后。
这旨意一出,好些人都懵了:这是得多爱郑贵妃呀?!
可四爷知道,万历皇帝的意思是:福王,朕的好儿子,你亲娘做了太后,你就是嫡子了!你们娘俩里应外合,干脆反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