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八章年少肝胆雄(1o)
皇帝肃杀的目光投向李豫这边,众人这才暗暗震惊起来,果然是冲东宫来的,皇帝果然已经按捺不住,要废黜太子了吗?
皇帝和太子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半公开化了。八一?中文网?w?w1w1.18?1zw.com朝野上下几乎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太子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走上大唐权力的至高点,而皇帝对此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不过,对于很多朝臣乃至李氏皇族宗室来说,现任皇帝性格文弱,又病体缠身,倒不如让李豫这种当世雄主登台,对于大唐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皇帝真的像外界看起来的这样文弱和无能吗?
按照祖宗家法和朝廷礼法,李豫可是皇帝下达诏命昭告天下的一国之储君,如果没有明确的罪名和实质性的大过错,是不能轻易罢黜的。哪怕是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废黜一个储君。这是法理层面的规矩。
孔晟凝立在一旁,神色更加平静。他眼角的余光扫向了李豫这边,见李豫存着有恃无恐的淡然,不禁心头掠过一丝冷笑,心道什么规矩都是人定的,这所谓的祖宗家法和大唐礼法说穿了还是皇帝制定布,作为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皇帝的言行其实就是礼法。如果皇帝执意要废黜太子,朝廷之上,没有一个人能阻拦。
这种事情,过去还少吗?
问题的关键恐怕还是在于,在众人的潜意识中,包括太子李豫在内,都认为眼前的皇帝下不了这种狠手,哪怕是皇帝今日都如此惊世骇俗了,他们过去对皇帝的印象和判断还是根深蒂固。
或许过去李亨是一个“下不了狠手”的人,但当上皇帝之后,随着时间推移,他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李亨了,而是对自己皇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皇帝。
皇帝就是皇帝,任何人当上皇帝,心态都会逐渐变的。
任何人只要威胁到他的统治根基,哪怕是他的骨肉子女,他也一样不会心慈手软。实际上,之前驱逐太上皇李隆基,已经初露端倪了。没有人比孔晟更清楚,当时皇帝可是对老皇帝动过真正的杀机的,只是顾忌到天下人的口碑,才强自压制下,但将老皇帝驱逐幽禁在骊山别宫,实际上比杀了老皇帝还难受。
自从偏殿会面,孔晟心里就清楚,皇帝已经拿定了主意,决心要断腕止痛了。实际上,这对于李豫来说也算是一种保护。如果继续按照这种情形下去,不是李豫篡位弑父,就是李亨保位诛子,造成父子相残的人伦惨剧。李亨不想走到那最后的一步,而如今的选择,就多少带着一些无奈和次优选择的色彩。
李豫毫不畏惧地回望着皇帝,他自问没有留下任何把柄,也不惧怕皇帝的难。
皇帝却无视了李豫的回望,突然爆喝一声道:“李揆,你可知罪?”
众人吃了一惊,李揆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地,皇帝冲他来了!
李揆慌不迭地拜伏下去,“陛下息怒,臣不知犯了什么罪过,还请陛下明察!”
李豫嘴角一抽,他也没想到,皇帝竟然是冲他的东宫辅臣李揆开始下手。但为了一个区区的李揆,从二品的太子少师,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犯得上吗?不怕天下臣民笑话?
皇帝冷冷一笑:“李揆,你竟敢还在朕面前故作糊涂,抵赖不认罪,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皇帝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丝缎封面的书册,奋力扔了过去,噗嗤一声落入李豫等人的群中,慢慢向跪伏在地的李揆滚过去。
所有人都盯住了那个黑色卷册,李揆脸色骤变,肩头都哆嗦起来。他当然认得这个卷册,这是他私下记载东宫太子李豫行踪等各项隐秘之事的“记事本”,一向珍藏于府中的密室之中,不知为何到了皇帝的手上啊!
由此可见,皇帝早就在李揆乃至东宫安排了眼线。李揆的一举一动(实际上也是东宫的一举一动)都难以脱逃皇帝的监控。
李揆可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都这么夯货,他是一个颇有心机之人,他虽然投靠李豫,但却也担心将来李豫翻脸不认人,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或者卸磨杀驴。本着自保和将来有些倚仗的心态,他暗中记录着李豫的一些隐秘之事,只要他参与过的、凡李豫所指示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详细记录在这个书册上,类似于一个账本这样的东西。
这是他的一种习惯,也是他赖以自保的政治筹码。
这是李揆的绝对机密,连他的妻室都不知,遑论是其他人了。但为什么到了皇帝手里?!李揆脸色煞白,面如土色,体若筛糠,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
皇帝明摆着是有备而来酝酿多时才动手,既然皇帝动了手,至少有人要做牺牲品,那个牺牲品显然不会是太子李豫,而肯定是李豫身边的人,皇帝靠诛杀太子近党来构成杀鸡骇猴的威慑力。
皇帝借此难,肯定是要对自己动手。而一旦让李豫知晓,也肯定绕不过他。
李揆万念俱灰,几乎要当场晕厥过去。
区区一个书册,让李揆表现的这么不堪,不要说众人吃惊了,就是李豫也有些意外。他皱紧眉头望着李揆,心念电闪,也不知道这卷册上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李揆,你可知罪?!”皇帝的怒斥声再次传来。
李揆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皇帝。皇帝的眼眸冷酷而又平静,李揆渐渐回过神来,对于今上,他们其实都小觑了,这是他如今走上穷途末路的重要因素。而皇帝说白了今日还是冲李豫来的,只不过拿自己开刀罢了。
李揆知道,如果自己配合皇帝演完这场戏,自己的小命肯定保不住,但至少可以保住一家老小的命。
一念及此,李揆倒是变得平静下来,他轻轻道:“陛下,臣知罪了。臣愿意认罪,还请陛下赐臣一死!”
皇帝眼眸中的寒光渐渐散了:“既然你认罪伏法,朕也不为己甚。李揆密谋叛逆,朕已经掌握了诸多证据,来人,将李揆推出去斩了!”
这就要当场诛杀李揆?
李泌和杜鸿渐面面相觑,有些想要阻拦,却又有些无奈。
李揆可是从二品的大臣,又是东宫少师,皇帝仅凭口头上的几句话就断言李揆犯下叛逆之罪,推出去斩,也有些忒离谱了,至少要经过三司会审明正典刑啊。
可皇帝今日让孔晟带甲进殿,摆明了就是要利用武力和暴力手段进行大规模的清洗行动,他们又岂敢在这种时候触怒皇帝?
李豫却知道自己不能不站出来为李揆说话,如果自己不站出来,将来自己这一边,谁还敢为自己做事听命?
李豫朗声道:“请问父皇,李揆犯罪若有真凭实据,应该交有司审理明正典刑才是,不审而诛,有违大唐礼法,还请父皇三思!”
是啊,从二品的大臣,说杀就杀,岂有此理啊!
******一系的人马立即拜伏在地,附和着李豫的话,高呼连声,试图威逼皇帝收回成命。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了,只是这一次,似乎皇帝根本就不曾理会。
“太子,你们是在指责朕了……不审而诛,有违礼法?你这是要朕给你拿出凭据来吗?”皇帝淡淡一笑,“孔晟,去捡起书册,给太子看看。”
书册上有什么,能让皇帝如此暴怒,而又让李揆噤若寒战直接求死,其实大多数人都心存疑虑,包括李豫在内。但皇帝当面,没有皇帝的允许,谁也不敢擅自去捡起来看。
孔晟也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但很显然,肯定与东宫和李豫有关,否则李揆焉能这么老实。皇帝什么时候拿住了李揆和东宫的小辫子,倒也让孔晟意外,对皇帝刮目相看。这两年,皇帝是越来越心机深沉了,做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不到关键的时候不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
孔晟上前去弯腰捡起地面上的书册,起身递给了太子李豫。他不想看,也懒得看。到了这个份上,就是用屁股想都能想得出来上面是什么东西。
李豫狐疑地接过去打开一看,面色骤变。
上面一条条一款款记录得清清楚楚,他这个东宫太子什么时候花钱收买哪一个大臣,什么时候开会密谋商议从皇帝手里进一步夺权,什么时候密谋针对赵王李系,什么时候谋划从其他宗室手里攫取财富……甚至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都在上面一目了然。
李揆这个该死的东西!
李豫暴怒起来,他目光杀气紧盯着跪伏在地的李揆,几乎要控制不住上前去亲自一剑砍下李揆的脑袋。李豫万万就没想到,作为自己直接心腹的李揆,相当于东宫大总管的李揆,竟然私下记录他的罪证,而且还让罪证落在了皇帝的手里!
这个时候,李豫满腔愤怒,根本也顾不上考虑皇帝如何拿到这种重大机密物件的。想也没有用,证据已经落在了皇帝手里,而且绝对不能公开曝光,一旦曝光,他这个皇太子就难以面对朝野上下和天下人,而对于整个李氏皇族的颜面权威来说,也是一种巨大的创伤。
皇帝淡淡道:“太子,你如今可明白,朕为什么要说李揆犯下不赦之死罪了吗?你如今还是要坚持,要真将李揆交三司会审吗?”
李豫脸色有些苍白,他缓缓垂下头去,低低道:“但凭父皇问罪,儿臣遵旨!”
李豫终于明白,皇帝是真的要对自己下手了。
皇帝既然能拿到李揆的直接罪证,连李揆私下记录密册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说明皇帝身边的影卫简直就是无孔不入。那么,这也说明皇帝早就盯住了他的东宫,或许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皇帝的监控。
而皇帝既然选择在今日翻脸,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那么,就只能说明皇帝决心已下吗,万事俱备不欠东风啊。
皇帝眼眸中掠过一丝杀气:“来人,将李揆推出去斩了!李揆家眷满门流放岭南,永远不能放还长安!”
“陛下饶命啊!陛下,臣固然罪该万死,但臣的家眷无罪啊!”听到皇帝连自己的家眷都要流放三千里苦寒之地,李揆急了,痛哭流涕不止,哀呼不止,却还是被悍卒给生生拖了出去,用不了几分钟之后,就会断头台上一命呜呼。
堂堂从二品的大臣,长安权贵中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就被皇帝说杀就杀了。尽管事出有因,可能涉及皇室**,皇帝不愿意泄露,但殿中很多人都有些兔死狐悲。
李泌和杜鸿渐对视一眼,知道这事不可能就这么完了,皇帝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难道就为了杀一个微不足道的李揆吗?
绝不可能!
最终,还是冲东宫去的。
果然,皇帝淡漠的声音又在大殿中回荡起来:“李揆作为东宫辅臣,罪在不赦,太子至少有御下不严的连带罪责。太子,朕命你赴骊山别宫闭门思过三年,同时代朕行孝,陪伴太上皇晨昏定省,没有朕的诏命,不得擅自返回长安,你可心服?”
大殿中众人轰然一震,皇帝竟然要幽禁太子?!
说起来好听,说是到骊山去闭门思过,代替皇帝陪伴太上皇,但实际上就是圈禁啊!
太子废立更迭,是自隋朝以来的帝王家寻常事。而在被废之前,大多有一个近乎雷同的征兆,那便是被圈禁或者变相被圈禁。而废黜之后,更是不得善终。
这几乎是历史规律了。
所以,皇帝的话顿时引在场所有权贵大臣投向李豫的目光变得复杂和震惊,甚至还带有一丝丝的怜悯之色。当然,还是有人因此忧心忡忡,李豫是什么人,天下人都知道,李豫绝不可能坐以待毙,皇帝这样的安排,压根就是要逼反李豫。
这安氏的叛乱尚未完全平息,史思明屯兵二十万于河东范阳,对大唐根基构成致命的威胁。如果大唐权力顶层,再出现内乱纷争,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