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情怀(52)
祭司萨满神,桐桐很虔诚。礼仪肯定有差别,但怎么算这也算是熟练工种。
四公主呢?大陈的皇室……不大迷信!就是那种别人要信奉什么,只要不危害什么,那就只管去信。但是皇室本身,从太/祖到贵太后再到文昭帝和皇后,基本就没那么些信仰。
皇家是有皇觉寺,但皇家人并没有表现的很迷信于佛法。只是大唐时候,佛教太流行了,所以,皇室这才有了皇觉寺。当然了,皇室也有自己的道观,刘南德不就是在道观出家呢嘛!
这就纯属是政治需要。
但从内心来讲,四公主压根就不信这世上有什么神神鬼鬼这些道儿。
这样的四公主,叫桐桐总是不由的想起太|祖。他其实跟自己一样,在各自的身上发生了最不科学的事,但依旧总是希望以科学的观点来看待这件事。也是很神奇的心理路程了。
四公主纯属是好奇,是尊重的来走完所有的仪程。这些仪程还不如神女身上的那件五彩裙对她的吸引力大。
但桐桐就虔诚多了,她跪于祭坛之下,慢慢的合上眼睑。耳边是乐器声,是拍掌声,是有人围着她在舞蹈,一边舞一边唱。那语言桐桐似懂又似不懂,慢慢的她恍然觉得有些玄妙之感,好似整个人都飘了起来一般。
这唱诗人唱的什么呢?这是向上天祈求赐福人间,表达人神共融融之意。
桐桐不知道这么过了多久,直到耳边静下来了,世界好似都变的空灵起来了,她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她俯身叩首,然后起身,向神女和祭司欠身之后,再朝述律平见礼:“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如龙。春来草色一万里,芍药牡丹相映红【1】。这首诗歌我早有耳闻,今儿我从祈祷的歌里听到了神的声音!神必会赐福于契丹百姓,使他们永享这万里草原明媚春天。”
述律平真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真诚,她还半礼:“愿神赐予于大陈百姓,永享万里良田锦绣河山。”
祭司持圣水撒向每个祈福者,但桐桐除外:“郡主功德无量,神不能庇之!也勿需神庇。”
桐桐愣了一下,只颔首致谢。
这么一场政治秀才算是完成了。
回去的路上四公主噗嗤一声给笑出来了,“你演的可真好!”
桐桐:“……”行吧!你觉得是演的就是演的吧。
而那边述律平看向神女:“此女有何特别?”
“她可与天通。”
什么?
“她可与天通,听的见天的旨意。”
述律平就说,“中原天子建明堂,言必称,天子可与天通。难不成大陈还要再出一位女帝?”
那可就有意思了!
神女插话说:“这位郡主是一位大慈悲之人。”
何意?
神女便闭嘴不言了。
述律平也不再追问了,只问舍人:“陛下还在顾城。”
是!还在顾城。
顾城是相对大一些的汉人的城郭,城郭内分成一个个‘日’字坊,是个有十多万人口的大城。
耶律德光带着大陈一行人,走在城墙之上,俯瞰整座城池,“比之汉人的城池如何?”
其实相差不多的。
大皇子诚恳的道:“契丹与汉分治,此乃良策。”
耶律德光就指了指韩延徽,“此策乃韩大人所献。”
韩延徽忙拱手,“陛下过誉了,此策并非臣首创。汉人的史书上,便有这样的例子。”
耶律德光就道:“学史以治用!你学了,且用了,这便是你的长处。”说着就看大皇子,“殿下以为呢?”
大皇子点头,“陛下所言极是,活学活用,乃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韩大人学以治民,善!”
耶律德光意外的挑眉,就笑道:“说起来,韩大人祖籍幽州,也是中原人物。”大皇子一脸诚恳的问韩延徽:“大人若是想回幽州祭祖修坟,只管回便是了,幽州永远都是韩大人的故乡。”
韩延徽心里闪过一丝忧虑,才要说话,就听那位四殿下说,“韩大人是个例,在大辽生活的百姓何止千万,我看呀,咱们接下来可以磋商两国之间的民间往来。若有百姓想回乡祭祖的,可以同乡为一伙,朝廷帮其回乡探亲及祭祖。大陈朝廷也该下令,各地官府当妥善保护有子孙流落在大辽的逝者坟茔。”
大皇子跟着点头:“很该如此!天下大势,朝代更迭,疆域变更,最无辜的便是百姓。不论是汉人百姓,还是契丹百姓,都是如此!不该因为这样的原因,叫百姓遭难。”
耶律德光在大皇子和四爷身上多扫了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两人继续往前走。
韩延徽心说,大陈后继有人,传承有序少争端,此一点便胜过大辽。
晌午在衙门设宴,酒席上,双方畅谈甚欢,结果一上菜的仆从一不小心,将热汤菜给撒了出去,溅到了耶律李胡的身上。
耶律李胡皱眉,抬手一挥:“拉下去,刺字发配。”
韩嗣源皱眉,才要说话,被四爷一把摁住了。人家的内政,少说话。你不说话,只是刺字。你若说话,此人必活不成了。
耶律德光皱眉,“王弟,不可如此。”
耶律李胡才要说话,扭脸一看大陈的人,他没顶撞,但脸上尤有不忿。
耶律德光看韩延徽:“两族分治,不仅要从地理上分开,更该在治民上分开。以后汉民用汉官以汉法而治,契丹以契丹官用契丹之法而治!”
是!
大皇子眉间一挑,耶律倍不错,但是耶律德光同样有成为雄主的潜质。耶律阿保机采用和胡汉分治,耶律德光一上台就提出汉人用汉法,胡人用胡法,这难道不是英明之举。
这几番了解下来,心里也都有底了。大辽有如此帝王,绝对是一劲敌。
大皇子回来就跟桐桐说:“不止耶律倍推崇汉学,其实耶律德光也极为推崇汉学。”
知道!不管是耶律倍还是耶律德光,用的都是汉名。他们有名有姓有字,擅长书法好诗文,骈四俪六,绝句律诗,人家都来得。
“其实,述律平不算是选错了。耶律德光的性格更隐忍,更圆滑……这许是他身为次子,前面有长兄为太子之后,特有的一种特质。”
是说耶律倍太顺,要什么有什么,与耶律德光这种左右逢源的,有差异。
这话当然也不算是错的!耶律倍最后弃东丹国而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性格上肯定是有缺陷的。
有了这一次接触了,那么接下来,四爷就说,“可以试着开启谈判,可以互通贸易,贸易怎么谈都行,但条件是,大辽不得再打草谷。”
以此法,保证边境少摩擦。
这次若是能达到这个目的,那也不虚此行了。
乐意贸易,这对辽国来说,确实是个诱人的条件。
像是大陈提出的,每年所需毡毯三十万匹,算算,这是多大的量呀!凡是养牛羊马匹的,谁家不制作毡毯。以毡毯换粮食食盐,这是很诱人的条件。
谈吗?
谈!
谈判是个艰难的过程,长条桌子摆中间,各坐一方。
韩延徽就说,“大陈有棉布,有丝绸,用毡毯做何用呢?臣想,一定是用在军资上。对大陈来说,隔寒防潮保温的毡毯,是上等的军资……”
韩嗣源轻笑出声,“韩大人所言差矣。大陈买去,用在何处,这个不劳大人操心。大人应该想想,此物非辽国所产的能用吗?不尽然吧!羊食草,草漫山遍野都是。汉人不放牧,但一家三五只,有两个三尺孩童,便能打了羊草圈养。每年所获羊毛绝不是小数目。大人该知道,大陈是让渡了利益给贵国,所为何也?不外乎两国百姓少受战争之苦罢了。若是大人不能体会我等的一片苦心,那这谈判就此作罢!其实,羊皮牛皮等物,西南所需也不少。西南茶多,潮湿之地也需北地皮毛,本可互惠互利之事,大人若是再斤斤计较,那不谈也罢!”
耶律李胡桌子一拍:“不谈就不谈!老子正不想谈了!”说完,起身就走。
韩嗣源跟着一拍桌子,“两国谈判,动辄‘老子’,你是在羞辱大陈皇室么?!早听闻李胡王子力大无穷,还不曾领教……”
“乳臭未干,竟是大言不惭!”
两人一言不合,就真的大打出手!这个喊着不谈了,那个也喊着不谈了。转脸,韩延徽又上门,致歉,再谈。
之后又吵,又上校场,又恼了,回头再来一波致歉。紧跟着再谈,再争执。
这一谈,就谈了一个多月,就跟难产似得,总算是达成了初步的一致。
谈妥了,也该返程了。
践行宴之后,一行人在韩延徽等人的礼送下,出了大辽的都城,一路朝南行。护送之人依旧是耶律牙里果。
走出了三天,第四天才走了半日,四爷就说,“稍有不适,想就近歇歇。”
前面不远就是个小镇子,实在是不起眼的很。耶律牙里果就给安排过去,去那里休息,明早出发也不迟。
这必是四爷要见耶律倍,把人约在这个地方。
知道这一点了,林雨桐一到地方就约耶律牙里果,“城镇虽不大,羊毛毡毯却极好。你带我们去转转吧!”
怕是不安全。
“无碍,多带些人便是了。”四公主眼馋的很,“才还瞧见鲜果了,去看看吧。”
愣是把耶律牙里果给撺掇出来了。
人一走,卢七一出去就碰上个带着学徒的游方郎中,“劳烦为我们殿下看看,是否是水土不服之症。”
这个郎中戴着草编的帽子,也没什么人在意,于是,就被带到了后院。
卢七郎在后院守着,不叫任何人靠近。
石坚和那‘徒弟’在小院的门口看着,里面就只四爷和乔装而来的耶律倍。“义兄!”
“义弟!”
四爷跟对方双手交叠的握在一起,然后拉着对方往屋里去,“委屈义兄了。”
不提也罢!
耶律倍被削的很干净,除了亲随,再就是家眷,一起送往东丹国。
“父汗当日班师回朝,将亲信两部留在东丹国。可我还未曾出发,我这兄弟便将他的亲卫尽数发往东丹,替换父汗所留亲信之部,长驻东丹。”
在战功上,耶律倍确实是不如耶律德光。而今呢,耶律德光把耶律倍扒拉成光杆司令了,带着家小上路,只亲随二百人而已。东丹之地,乃是渤海国旧土,反抗之声不断。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了耶律倍,可驻守的兵将却又不听从耶律倍的指挥。这就是要将限制他监视他,叫他再无翻身可能。
四爷长叹一声:“弟已有听闻。这消息一传来,弟是心急如焚。这才传信给兄,只盼着还能再见一面。兄此去,凶险重重。但此为危机,亦为契机。兄需什么,只要弟能办到,绝不推辞。”
耶律倍急切的看四爷:“当真?”
“兄之事,便是弟之事,岂可推脱。”四爷一脸的诚恳,“兄只管开口便是。”
耶律倍低声道:“若是请大陈与东丹贸易呢?”
四爷点头:“若是公然贸易,兄便立马有杀身之祸。因此,兄若有所需,弟找人做商家,只要兄所需,都可帮着采买,如何?”
“可兄无钱财与之贸易呀!”
四爷低声跟耶律倍道:“高丽原是大唐疆域,对高丽之地,弟很有些了解。弟手里有图纸一份,兄此去,只找这些山川便是。这里有金矿、银矿,兄若是不便冶炼,大可将此物混于海鲜干货中,运出东丹。在三五年之内,兄必遭监视。兄不用贪恋军权,只做出爱财安享富贵之态便可。兄饱读诗书,当知道勾践卧薪尝胆,而今,兄也少不了也做一回勾践!”
明白,低调的隐藏自己,打消对方的疑虑,积蓄力量,坐等时机。
可那是金矿银矿呀,就这么给了?这图纸靠的住吗?
四爷低声道:“曾有大唐驻军打过这个主意……这个消息错不了的。您若是无法找到,弟可遣精于此道的门人前去,助兄一臂之力!兄去了东丹,以船出海,登齐鲁之地,便入大陈。你我兄弟,来往甚是方便。”
“义弟如此坦诚,兄焉有不信之理!”只要真能弄来钱,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耶律德光派的人再是亲信,但抬着金子总是能敲开大门的。不外乎是一箱子不够,再抬两箱子来。
四爷将地图取了,给对方看了,而后用油纸包好,递过去,“兄长,多保重。”
“事若成,愿与弟共天下。”
然后兄弟依依惜别,彼此告辞。
等桐桐回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桐桐看四爷,四爷理了理袖子,问说,“买了鲜果了吗?”
买了,吃吗?
吃!
四公主就看他:“不是不舒服吗?”
“突然又舒服了。”
四公主撇嘴,她就发现这四郎而今是越来越矫情了。
回去的一路,耗费了两个月,但还算是安生。这两个月是因为天气的缘故。中午太热,不适合赶路,这本就慢了。再加上草原上的气候,来一阵雨,路暂时就走不得了。有时候正走着呢,发现横在面前一条河。这河水枯水期就是草原,可以到雨季,水流不浅,还挺湍急,怎么办呢?绕道而行。如此,一路上走走停停,等到边城的时候,都已然是初秋了。
耶律牙里果将人送到了边城,交到了林崇略的手里,这才返身回去。一行人在边城也只是稍作休整,盘亘了两日之后,就赶紧往京城赶。
无论如何,得赶在中秋之前回家。再不回去,家里该着急了。
要走了,林崇略偷偷跟桐桐说,“京城的消息,说是陛下遇刺了,是二皇子救驾的。而今满京城都在称赞二皇子。”
桐桐一愣,林崇略微微点头,就是如此!
桐桐低声道:“兄长放心,我不会将林家放在尴尬的位置上的。”
兄妹俩没多说,但因为林崇略的话,还是叫林雨桐在心里叹了一声。
林崇略想提醒什么呢?提醒夺嫡之争初显端倪。
可这会子谁能去管夺嫡不夺嫡呀,桐桐操心的是皇上究竟有没有受伤。偏这样的事,桐桐不能露口风给大皇子和韩嗣源他们,只是在吃饭的时候偷偷跟四爷提了一句而已。
四爷轻笑一声,问说:“不在意料之中吗?”
在!有皇位,自然就有争夺,自来便是如此。
四爷就说她:“现在觉出在这个位置上,滋味不好受了?”
是啊!因为大皇子的缘故,不争不对;可掺和在里面争夺,就是对的吗?
桐桐一路上都沉默的很,到了城门口了,她跳下马车,拽着四爷的袖子:“皇家能合不能分……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能做弥合剂,不能用力将缝隙越扯越大。”
四爷不言语,只看她。
“情义难得!”桐桐很郑重,“情义亦无价!人这一辈子,若是还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被珍惜的,那除了情义再无其他。”文昭帝对我们以真,我们必得还他一份安宁。皇后对我们以诚,我们必能还她一世安康。
四爷心里发笑,瞥见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他便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揉,而后好似不舒服似得动了动脖子。
桐桐习惯性的伸手给他整理领子:“钻了虫子了?”
没有!四爷抬手拉了她的手,“如你所愿。”
桐桐立马笑颜如花,抬头看着四爷要多专注有多专注。
城墙上林克用的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文昭帝则哈哈大笑,“三弟呀,四郎是个好孩子……”
谁家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了?!胡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