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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榕面皮薄,经不起人来人往,指指点点的,愣是瞪着俩红眼珠子拉着贵妃就上了等在路边的驴车。
车夫是贺牙子年前给找来的,四十多岁的粗壮汉子郑大,媳妇死了十几年了,孩子去年得了急病也去了,整个人无依无靠,平日里出苦大力过活,为人倒是憨厚,从不多言多语。不过之所以用他,主要还是他家就在丁字巷隔壁那条胡同,不必多腾出房间来。
平日时他跟着每天早出晚归的,从无怨言,贵妃见他得力便自动给他又提了两钱银子。自此他做起事来更加精心。
“回家!”
贵妃阻止,“回桂花村。”
回桂花村柴榕是没意见的,可是……
“我们不回家去接木墩儿吗,他一个人在家……”柴榕终于想起了一夜未见的亲儿子。
他情绪已经恢复,再度走起贵妃教给他的冷漠装逼风。问题是他的眼睛不给力,稍稍流几滴眼泪,眼睛就起了红血丝,看起来红红的,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哭了。
贵妃忍住笑,低声道:“你忘了你儿子已经三十多岁,是个大人了?不必担心他。”
贵妃二人在一处,基本上都是她拿主意,她说什么基本就是定了,柴榕断没有不听的时候,于是夫妻二人便毫无牵挂的回了桂花村。
到柴家的时候已经日暮时分,柴家一大家子正围着桌子吃饭。
他们谁也没想到柴榕和贵妃这个时候会回来,可是贵妃把整件事一说完,谁也没心思再吃饭了,柴老太太再坚强一个人也不禁抹起了老泪。
“小姑子怎么能这样?再怎么是一家人,闹着玩儿还下死手啊!”
柴二嫂瞠目结舌,她也就嘴不好,爱占些小便宜,自私自利。今日才知若论起心黑,柴家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柴银杏的对手——不知道婆婆是不是怀柴银杏的时候吃的跟不上,她自己个儿把心给啃了,咋能做出这么没心没肝儿的事?
“爹,银杏怎么做出这么丧良心的事来?”柴大哥素来是个老实人,从不与人犯口角,此时也忍不住骂人。“老四是他亲弟弟,是咱一家子最出息的——她居然就能亲手给送上战场,那地方是人待的吗?”
说完,他忽然脸一僵,他好像……把他爹也给绕进去了……
“爹,我是说——”
“大哥说的对,柴银杏个不是东西的,他娘的——”
呸,柴二哥吐了吐,谁让他们是一个家的,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
“娘,我去找她!”柴海棠气不打一出来,俏脸气的通红,索性连姐都不叫了。他四哥傻子十来年,这总算是好了,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一家人和乐融融的,倒像捅了柴银杏心肝肺似的,但凡有点儿人性都做不出来。
小辈柴武、柴双也是义愤填膺,只是有长辈在没有他们骂人的道理,柴芳青在丁字巷住过一段时间,又见柴榕把说贵妃坏话的周显荣给揍的屁滚尿流,自此拿他当神人一般,如今一听他被阴的要去西边打仗,更是气的抹起了眼泪。
“天呀,我和四叔……”
一家子咒骂声不绝于耳,柴老太太听了心里跟绞痛似的。
她年轻时亲历丈夫去战场,自己独自抚养三个孩子的艰辛,如今又要送儿子去战场。那时她二十多岁,年轻力壮,现在垂垂老矣,无论心态还是精神都不如以往,再不是那个坚强的比男人还汉子的女子了。
四郎武功高强,素来鲜有敌手,这她都知道。
可战场上到底是刀枪无眼的地方,即便他能平安回来,她又能等他几年?
她已经六十,只怕这一走,就是最后一面了。
“我只当没生了那孽障!”柴老太太越想越是悲凉,放声大哭:“我的儿啊。”
整个柴家一听柴老太太哭,不论孙儿弟女都忍不住流下眼泪,唯有柴老爷子咬着牙,红着眼眶看着自家儿子。
“囫囵个儿去,给我囫囵个儿回来!”
柴榕略显局促地看着眼前的场面,一家子跟哭灵似的,好似提前就给他演一遍死之后的景象,这场面他看着有点儿酸爽啊。
“当然,爹。”他倒是信心十足。
他这样的身手,经阿美淬练过的智谋,如果还不能活着回来,那可真是……活该他死吧?
“他爹——”
柴老爷子拍拍自家老伴儿的手,既然已经改了军籍,此事又经公堂发酵,已经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他知道赵老诚是好意,总想着当年的柴大刀威风八面,如今落得山野村夫的下场,他替他鸣不平,若非受信王所累,封官进爵,自不在话下。
赵老诚年少驰骋沙场,如今高官厚禄,求仁得仁,却不知柴老爷子早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左先锋将军。
在桂花村生活二十载有余,日子虽过得穷苦,却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自不是当年争战沙场脑袋别裤腰里,每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可比,柴老爷子自认早没有当年抛头颅洒热血的冲动。
他打了半辈子仗,现在就想过些太平日子。
可是,偏偏天不遂人愿,而造就这一切的偏偏是出于好意的赵老诚,这让他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柴老爷子蓦地握紧了拳,哐当一拳下去,整个饭桌子顿时裂开两半,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去请里长来,我要请大伙儿作个见证,”柴老爷子满布皱纹的眼角陡地一瞪,眼神跟鹰似的,一字一顿地道:“我要把柴银杏逐出柴家!”
他们小家小户,又经过战争的洗礼,是没有宗族祠堂的,在当地德高望重的也就是里长这些人。柴老爷子请里长出面,显见是动了真格的。
没有人拦他。
大家都已经气炸了肺,柴银杏做的这就不叫人事儿,说出去谁不戳脊梁骨?陈虎不过被判半年牢狱,可柴榕却是生生被送去战场,生死未知啊!
“我去!”柴武自告奋勇道。
柴老爷子摇头,“老大,你去。”
里长管理一村的人,平常小辈去请未免不够尊重,柴大哥起身就要走,却见贵妃此时施施然起身道:
“请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