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瑶和李家村一众老小,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老马识途。
樊辰骑来的黑马跟那拉着马车而来的枣红色大马应该是一对儿,两匹马一见面就旁若无人的耳鬓厮磨起来。
“木、木公子也跟着咱们吗?”
阿武娘凑过来,双眼放光地看着樊辰带来的那辆四轮大马车。
樊辰略带得意地瞟了眼方瑶,随即看向阿武娘,言不由衷地夸赞道:“大娘,你还记得我是木公子,记性真好。”
得了夸的阿武娘甚是热情,刚想掀开四轮大马车的车帘探头朝里面瞅瞅,樊辰却长臂一拦。
“大娘,我有些累了,不想叫人扰我,待会儿饭好了,你可否帮我留一些?”樊辰掏出一粒碎银子。
阿武娘接过碎银,谄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几条,掐着嗓子细声道:“木公子,奴、奴家一定会记得的,你快些去歇息吧。”
众人皆头皮发麻地抖了一抖。
樊辰面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随即钻进了马车里。
方瑶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手里的地图。
说是地图,其实也就是几条大致通往京城的线路图,和一些沿途的县城名称。
若是不经过的地方,就是一片空白,特殊路段也没标注,所以李富贵一开始还想着走近路,却不知有一大段是爬山的石阶。
精准度就更不用提了,肯定是不准的。
就这,一般人都拿不到,还是郦阳县的章县令给她的,一共两份,专门给那些郦阳县里上京赶考的书生用的。
方瑶让李富贵收好地图,道:“族长,杨大哥以前是镖师,走南闯北的去过不少地方,遇到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问他。”
提到这个,李富贵不由往后看了看,他原以为杨高就是和西河村里长勾结在一起骗钱的村霸,没想到还是有些本事的。
“大师,我懂了,今天得亏了杨大师他勇猛,要不咱们这些个都危险了……”李富贵万分感慨。
方瑶心情复杂,李家村的人怕是不会知道,他们这一群人都已经被盯上了。
到现在,李富贵还以为那些蒙面人是抢匪。
她不是个多心善的人,但也没法昧着良心拿这种要命的事情瞒着李家村的人。
方瑶有些艰难地小声道:“族长,这些人可能是杀手,他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李富贵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满脸担心地小声说:“大、大师,您也发现了啊……”
“嗯……嗯?”
也?
方瑶瞪大了眼,震惊道:“你也知道?!”
李富贵点点头,往樊辰的马车看了眼,两人心领神会地朝一旁走远几步。
“大师,有关那灵兵的事情咱们都听说了,您无意中坏了歹人的阴谋,能不被记恨嘛……”
原来,在她被楚西侯的人带走后,李家村的人们凑在一起进行了种种猜测。
李富贵他们是山里人,见识短,但不是傻子。
再有老木匠的提点,大伙儿便猜着是方瑶除那地妖时,惹到什么人,被扣了黑帽子。
后来方瑶出来了,李富贵还是不放心,思前想后,找老木匠悄悄造了十来个弓弩,藏在车底的储物箱里,以防万一。
“我还想着到时怎么跟您说,没曾想,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李富贵满脸都是“我真有先见之明”的自豪。
方瑶目瞪口呆。
原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瞒着她,不想让她担惊受怕……
她有些哭笑不得,望着面前得意的小老头儿,无奈道:“这么危险的事情,你们就不害怕吗……”
那木匠老头也是胆儿也肥,这要求都敢应下。
李富贵咂咂嘴,说:“怕呀,说不怕那都是假的,光是想到白日的场景都腿软了,但一想到这些人要害大师,咱们能忍嘛!”
方瑶眼眶一热,喉咙也有些发哽,好一会儿才尽量平缓道:“杨大哥的武功不错,以后让他教咱们些练武的技巧。”
“那成!”李富贵满脸喜色,“咱们不说变成甚绝世高手,至少要越变越厉害,让那些人看着了就怕!”
“嗯!”
两人又谈了几句,那边儿有人喊李富贵,后者才匆匆离开。
方瑶从马车后出来,仰头望了望天,面具下,整片天都有些发灰,但太阳却惨白惨白的。
可她的心情,却因为李富贵的几句话豁然开朗。
就连被人盯上追杀的阴影,也消散下去。
“我要变强!”
她悄悄告诉自己。
被蒙面人这么一耽搁,今天他们是走不了了,光是那两匹马肉,一时半会儿都处理不完。
为了不引起官道路过人的注意,他们将车队往枯树林挪了挪,那里不远处就有一条河。
李富贵忙着叫人架锅烧水,磨刀霍霍。
幸好他们走得慢,离镇扬县城也不远,阿武和另外一个学会骑马的李氏族人,又急急赶回去买了一百来斤盐回来。
要不按照他们现在带的盐巴,待腌完那将近千把斤的马肉,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村里的猎户李大柱不仅会射箭打猎,还是处理皮毛的一把好手。
李富贵特意交代让他处理两匹死掉的马,还派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帮忙。
除了这些,后面的几辆牛车车厢上被蒙面人拿箭射坏的十几个孔洞,也需要重新修补。
方瑶他们之所以无人受伤,也和他们将马车每次停下来时,都习惯组成一个大半圆圈,背对着官道有关。
十几个车厢在无形之中,组成了一个防御墙。
“啊哟,幸好咱们大师有先见之明,叫人将车厢加厚了,要不然可真是要吓死人的。”狗娃娘将扎进车厢外面的箭一支支拔下来,看着上面的洞眼儿跟旁人小声议论。
旁人得意道:“是啊,那群抢匪定是想不到,我们这车厢有三层板子,他们那箭,才只扎进了第一层。”
戴着面具的方瑶将这些话全都听了进去,脸下有点儿发热。
李家村的男女老少也真是的,明明知晓她是听说北方冬日太冷,故意加厚加固了车厢。
这也要捧下哏,让她这样的厚脸皮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爱听……
原本这些车厢大多有大片镂空的木栏,结果在她的坚持下,除了门窗,其他地方都在原本的基础上,里外分别加了一层实心木板。
这些孔洞几乎都只扎进了第一层的木板里,只需要弄些鱼鳔胶给堵住洞眼儿就成。
这玩意儿是用鱼泡儿熬制而成的,专门修补木头裂缝的,木匠老头儿临走时将没用完的两罐都送给了他们。
狗娃爹对木工很是感兴趣,木匠老头儿来干活的时候,他就在一旁偷学了点,现在这修补车厢洞眼儿事情,更是抢着要表现一番。
方瑶特地去看了看,笑起来:“别说,狗娃爹,你这补得还真不错。”
狗娃爹乐得脸都红了,“大师,我还会换轱辘呢,以后这些全交给我!”
一旁的狗娃娘也面带得色,自家男人得了大师的夸,她脸上也有光。
待大伙儿将所有的事情处理好,天都暗了下去。
“今天怎么黑得有点儿早呢。”
李富贵抬头瞅了瞅天,有些纳闷。
阿武娘坐在小马扎上教二丫搓麻绳儿,闻言扭头回了句,“天凉了不是就黑得早嘛,有甚大惊小怪的。”
“你这婆娘懂个甚,搓你的绳儿去,那些腌好的肉,过几日都要拿出来晾晒的。”
李富贵说着吆喝起来:“烧火做饭了啊,今儿个大伙受惊忙碌了一整天,大师叫咱们吃顿好的!”
男人和孩子们欢呼起来,女人们也都跟着呵呵直笑。
大家又是点灯的点灯,切菜的切菜。
因为刚处理了马,骨头直接丢掉甚是可惜,于是晚餐就用一部分,炖了两大锅骨头汤。
至于饭食,便是用白面儿糊了水,往滚烫的汤汁里下面疙瘩,连油都不用放,汤面儿上就漂了一层油,煮了没一会儿,香气四溢。
杨高后肩上了药,绑了绷带在车里休息着,结果闻到那味儿,再也坐不住,,就急吼吼地出来了。
“哎哎哎,你这胖……”
阿武娘一直都坐着小马扎在旁边瞅着呢,看到他一来,就急忙起身阻拦。
话说到一半儿,她突然想起杨高缠斗抢匪的勇猛身影,话到嘴边儿改了,“杨家大兄弟,这可还没熟呢,咱们大师说了,肉必须煮得熟透才能吃。”
姜氏看到杨高不听自己的交代,这么着急出来吃肉,不喜地皱了皱眉,想到自家妹妹竟然喜欢这样的……
她忍不住开口道:“杨大哥,你这身上的伤口最好避免乱动,待会儿饭好后我自然会给你送过去。”
杨高没想太多,只是略微失望地瞅了瞅锅里,才依依不舍地回到牛车里。
外面大伙儿热火朝天地忙了大半天,现在等着吃饭,便都闲了下来。
夜风刮过,定做的铁皮炉子里的火苗呼啦啦地往外飘,都快蹿到了大锅上。
“嘶……今儿个怎么好像格外冷了些。”
“我也觉得,莫不是刚才干活出了一身汗,给风吹的?”
“估计是,我得进车里加件衣裳,这要是着了风寒,可是麻烦得紧。”
然而坐在马车里的方瑶却面色凝重。
她依然戴着面具,正掀开窗帘仰头望天,并且持续这个姿势将近一个时辰了。
“姨姨,你到底在看甚么?”
在外面跟二丫他们看了许久宰马的小妹爬到她身边儿,扯了扯她的袖子。
方瑶扭了扭有些发酸的脖子,抱住小妹,将手伸进她的后背摸了摸,还好没出什么汗。
“没看什么,饭还没好吗?”
刚才小妹掀起帘子时,一股凉风钻进来,似乎比以往都要冷上一些。
小妹点点头:“好了,娘叫我回来拿碗,我也可以做事了。”
方瑶翻出一件小外褂给她穿上,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笑道:“嗯,小妹长大了,也长肉了。”
“姨姨,走,出去吃饭。”
小妹捧着几个新木碗儿,乐颠颠地喊她。
方瑶抱着她出去,外面已经热闹得不得了。
大伙儿都围着大锅排着队,大头媳妇儿和阿武娘负责打饭。
“大师,快来,我给你先打!”
阿武娘一瞅见她,就忙拿着大汤勺叫道。
大伙儿也不介意,都笑着让她先来。
方瑶摆摆手,道:“先给咱们今天受了伤的大功臣盛吧。”
于是,姜氏端了个比洗脸的木盆还大的汤钵过来……
两大桶骨头肉汤面疙瘩,每人都吃了个痛快。
就连大宝和小妹都吃了两小碗,小肚子都快涨成了球。
更别提杨高,一个人吃了三大钵。
在给他盛第三次的时候,一向平静温婉的姜氏,一脸的难以接受。
大抵是喝了汤,又围着火炉,甚至有不少人吃出了汗。
“哎哟,不应当多穿的,这会儿里衣都汗湿了。”
“我也是……”
方瑶一心想着刚才看到的怪异天象,看到大伙儿都开始脱衣裳,忙喊:“莫要乱脱衣服,出了汗回车里用汗巾子擦一擦,今晚这天气不大正常,小心生了病。”
众人面面相觑。
“啊,不正常?”
“好像是有点儿,秋日里,一般都是入了夜温度才降下来,今儿白天日头比昨天还足的,结果傍晚就凉了下来。”
“管它呢,大师不叫脱衣裳,你赶紧穿上吧你。”
大伙儿又哄笑起来。
李富贵想起什么,走到方瑶身边儿,压低声音道:“大师,今天下午太阳落得似乎有些早,莫非是又发现了甚么妖物?”
方瑶拧眉。
她的册子里暂时并无甚么变化。
而且发现的事情和妖物有没有联系,也不大清楚。
她压低声音:“其实,今日太阳并没有落下很早,只是被挡住了。”
李富贵惊得瞪大了眼睛,“难道、难道又出了蝗灾?”
“不,是北方出了事。”
“啊……”
一直只是浅浅发灰的天空,突然暗了下来。
方瑶戴着面具,看得清清楚楚,一大股遮天蔽日的黑雾从北方涌出,竟慢慢遮住了太阳。
根据那时太阳在空中的高度,应该是下午申时,也就是四点左右。
而且天虽暗了下来,可她还能隐约看到黑雾后面的太阳。
它一直都在,只是被挡住,直到真正的落下。
李富贵急道:“北方出了事,咱们还能去吗?”
“去,一定要去。”
忽然,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四轮马车里,传来樊辰略带沙哑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