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绝对虚无的世界,这是只有意识存在的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意识能思考,但也仅仅是思考。
刹那永恒之刻。
孤独、死寂,是对有自我认知生命的最大惩罚。
第一个考验,也是贯彻始终的考验,承受孤独。
清醒过来的顾清逸瞬间明晰,这是有关资格的试炼。
他想象出盘膝静坐的自己,一笔一笔描绘细节。
总得找一件事做。
刚开始,他总是描完一笔,就遗忘了上一笔留下的痕迹。
大家可以试着在脑海中想象一根手指的细节,反正我是办不到。
他忍受着孤寂,压抑着内心涌现的破坏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刻画自己。
破坏欲并非崩坏神的影响,而是低生命层次生物的本能,想要切实破坏什么,以此证明自己是物质的、存在的。
被破坏欲压垮,律者人格也就诞生了。
这是比小黑屋还要残忍的刑罚。
若是有身体,顾清逸觉得自己会不自觉的自残,因为疼痛能驱赶心中的虚无。
专注,专注,专注…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专注手中事,莫想其他。
重复同一件事,会让人变得木讷,失去活力、欲望。
这是第二个考验,名曰冷寂,意识失去活力,归于平静,化为虚无,直接死亡。
意识的沉寂,让顾清逸观想自己的效率越来越低,某一刻,接近完工的自我画像在瞬间崩塌得干干净净。
挫败感、失落感,两种酸涩而剧烈,如同烈酒,使人沉醉其中、不想脱离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淹没顾清逸。
意识活跃了,却对自己产生了质疑。
他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在这里,意识是永恒的。
欲望涌现,那是纯粹的毁灭。
在这不会死亡的世界,顾清逸思索着如何毁灭自己。
第三阶段,超越自我。
“成长,不断杀掉旧的自己。”
这是唯二的选择,执着于毁灭,要么不断杀死自己,要么抱着执念再次陷入冷寂,直至归于虚无。
在这虚无的世界中,毁灭孕育新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顾清逸此刻已不再是人,而是一种概念的化身。
他再次描绘自己的自画像。
无念者,无杂念并非无一毫之念。
无想者,不想过去现在未来之事。
并非一无所念一无所想,若一无所念一无所想,则心置于何处?
故心专一则杂念自无,神摄一则妄想自除。
无念无想之境,超越自我的第一步。
这一次的自我画像,速度远比第一次要慢,因为是在刻画真实的自己。
自我剖析,认清自己,以此为基础,重构自己,超越自我的第二步。
饱满雕像成型,第一场试炼结束。
意识向内坍塌,附着在自画像上。
这是真实的自己,也是想象的自己,两者合二为一,神性姿态。
一条看不到头的透明阶梯出现,虚无变成了幽暗、深邃的湖。
顾清逸感受到自己的倒影说话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美好,两次拯救你的,都是负面情绪。”
“希望、坚强、坚定…,一切美德,在最残酷的现实面前毫无用处。”
顾清逸回答:“若是没有用处,我连站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身处绝望,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我并不软弱。
“世界的确不美好,但有人希望他变得美好,有人努力让他变得更美好。”
“你们是屈指可数的异类,世界容不下异类。”
顾清逸答道:“无可辩驳,但休想让我放弃,溺死于理想,总比甘愿平庸要强。”
“那好吧~,我的孩子,登梯吧。”
顾清逸沉默无言的踏上阶梯,然后他犹如高维的旁观者,见证一份历史的始末。
他明悟了,“始于文字出现,八千级台阶,这是属于人类文明的历史。”
倒影始终跟随,就在脚下,他们缓慢而坚定的朝着未来进发。
在这过程中,信念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动摇,不然一切皆在瞬间反转。
顾清逸见证了人类的一切,其实早已见证并亲身体会,古往今来,日光之下,并无鲜事。
同样的景象,倒影看到的是人类的无可救药,同样的事重复了千遍万遍。
顾清逸看到的是,无数人在为更好的未来而拼搏,世界也确实在变得美好。
直到危机纪元到来,一切突然结束。
“不,这是人类自己埋下的苦果,无数人的努力,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倒影以为有了机会,但屏障仍是不可翻越。
走过漫长的路程,顾清逸登上纤尘不染的明镜湖,倒影变得清晰。
“我的孩子,恭喜你,第七个走到这里的人。”
“剩下的规则很简单,这个舞台,你无法脱离,战胜我,或者死亡。”
“文斗、武斗…,任何一样,战胜我就行。”
“游戏规则跟乐园差不多,你只会死于意识的冷寂,而我的实力是固定的。”
顾清逸瞬间明白了冷寂是什么,自己已经经历过了一次。
“对你而言,此为刹那永恒之地,因生命层次不同,我的感受是刹那,而你的感受是永恒,在这里,你有无限的时间。”
“千年、万年、百亿年、宇宙生灭、乃至无限的时间,只要你能坚持下去,一定会战胜我的这个分身,夺走权能。”
“或者选择最激烈的,你我合二为一。”
“在你死亡前,若是意志产生动摇,律者人格复苏,大崩坏爆发。”
“好了,游戏开始,握紧你的拳头,向我挥来,将利刃指向我,战胜我。”
接下来的一段岁月中,顾清逸面对的是惨败,无尽的惨败,全是碾压。
希望就在那里,中间却隔着一道天堑。
残酷的现实淹没一切,就算是神性姿态也熬不过无法以数字计量的漫长岁月,它逐渐破碎,冷寂再次出现。
这时,顾清逸会停下脚步,驻足片刻,在内心勾勒出新的自己,涅槃重生。
这并不是无代价的,意识的总量在一次又次的重生中不断磨损。
这是与冷寂相反的热寂,点燃自己,榨干一切。
某次重生后,顾清逸只剩下执念,纯粹的执念拖着残躯行动了很久,但终究逃不过被时间消磨的命运。
“恭喜,我的孩子,你是第二个来到我面前的人,不算人的话,你是第五个。”
明镜湖破碎,一切都在跌落,懵懂的意识无法理解这句话,直到已毁灭的意识碎片回归,知性、理性、感性,回来了。
再次睁开眼,顾清逸‘看到’了自己,他知道,这是崩坏神,不可名的存在,自己所看到的,只是祂的一个侧面罢了。
神人之间,有个棋盘,棋盘上有棵小树与几百枚白色的棋子。
顾清逸依次望去,信息涌入心头:“黎婉华、希瓦露·古夫斯塔、姜梓荞、程心、希尔芙、三体、世界舰……”
这是他能理解的,更多的无法理解。
看向棋盘中间的树,无法理解。
神说:“很疑惑?这是虚数之树,一株幼苗,其实你刚从里头跳出来。”
无数画面从树中涌出。
“这是以你为基准点,演化出的三千九百亿条可能性。”
“我提着你的小脑袋,将你扔进一切可能性的起点。”
一幅卡通画面浮现。
“在可能性的演化中,你的选择将确定唯一的现实。”
“我给了你们三种选择,归于死亡、律化,亦或是战胜我。”
“其实只有两种结果,死亡或律化,战胜我,不可能的。”
“在这繁多的可能性中,有一半的你完成了自我剖析、重构,驾驭神性姿态,从而获得挑战我的资格。”
“一半的三分之一,在后续挑战中意志出现动摇。”
“三分之二的十分之七,在漫长时间中冷寂归于虚无,剩下的99.99999%,在热寂中没有坚持到最后,最终走到我面前的,只有三十九个你。”
“孩子,你其实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么坚强,若是不信,我可以将你扔回去。”
“但我确实抵达了现在。”
“可是你该如何确定自己是那个唯一而真实的存在?你又如何证明你不是我从一个可能性中揪出来的虚假之人?”
“你看,树里面还有三千八百九十九亿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你。”
顾清逸道:“这也是考验吧?动摇我的信念。”
“人类需要一个律者,我本身,真实也好,虚假也罢,无所谓,只要最后获得权能的我,是站在人类一方的律者即可。”
“的确是考验,你合格了。”
“我的孩子,现在给你一个选择,得知世界的真相,代价是舍弃人类的身份,作为我的使徒而存在。”
“或是带着权能离开,代价是放弃这场试炼中所得的一切。”
“现在的你,有资格坐在我面前,这份历经磨难获得的力量,你是否愿意舍弃?”
顾清逸道:“我的目的不会改变。”
“如你所愿,我的孩子,祝愿你,在与我同等绝望的现实中,你能再次寻得这份力量,现实可不会给你无限复活的机会。”
承载三千九百亿个可能性的树苗逐渐枯萎,不,不是枯萎,而是逆生长,归零,化为一无所有、万物不存的种子。
“你看,时间悖论,一个小小的手段。”
顾清逸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武艺、从人类史中学到的知识、无数岁月累积的思维逻辑能力、经验……都在消失。
神的一个侧面在自己面前,却逐渐变得不可视起来,自己弱了。
在一切消失前,他询问了一个问题:“你的敌人,是否也有这种能力。”
“其一,我们是棋手,不是敌人。”
“其二,能让我感到渺小的树,怎么可能只有这点能力。”
详见第二十四章,伐木工、猎人、救死扶伤。
“其三,你会忘却一切,问了也没用。”
“我的孩子,再见,希望现实不会让你陷入绝望,你的另一面,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