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涓涓正和林玉茹在包饺子,就见周秋荷进来,说道:“涓涓,这可真是稀奇事!厉杰的大姐,出嫁之后十几年没联系了,今天居然回来了!”
夏涓涓心里有数,但面上还是露出惊讶的表情来:“三哥的大姐?就是上次三哥说的,嫁到外县的四十岁鳏夫的大姐?”
周秋荷道:“不是她,还能是谁?你快跟我过去一趟吧,那边……唉!你过去就知道了。”
夏涓涓写匿名信,就是为了让厉招弟回一趟家——倘若留来是后来才嫁到厉家的后妈的话,那当年知道沈晚雪寄养了孩子的事儿的,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因此,夏涓涓就洗了手,跟着过去了。
一过去刘兰和厉强住的院子,只见厉招弟一屁股坐在地上,正难过地哭着,口中还念叨道:“小军啊,你咋就这么命苦啊,年纪轻轻就去了啊?家里人都死了吗?怎么也不给我捎个信儿过去,让我赶回来见你一面都不能够啊!”
厉招弟出嫁的时候才十六七岁,现在已经又过去十八年了,因此,今年是三十五岁,但她头发已经白了不少,脸上也又黑又苍老,身材有些虚胖,看起来就是个中年农村妇女。
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补丁叠着补丁,一看,就是日子过得紧巴辛苦的。
厉杰还依稀记得自己大姐的相貌,现在看到连四十岁都不到的大姐老成这样,也是一阵难心,走过去要把她扶起来,一边劝道:“大姐,大哥已经走了两年多了,你也别难过了。你这一哭,我心里也难受。”
厉招弟仰头看了看眼前的木讷汉子,她出嫁走的那年,厉军十三岁,厉杰十岁,厉战八岁,因为没啥吃的,都瘦小瘦小的,三个弟弟跟着她坐的牛车追了好久,一声一声地喊着‘姐’,‘姐’!
她恨自己爹把自己嫁到那么远,还是那么老的男人,就赌气连头都不肯回。
直到三人追不动了,越离越远,她才又回头看了一眼,三人的身影小小的伫立在苍茫的冬日田野里。
她那时心里只有怨怒,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发誓以后都要和这边断绝所有的关系。
嫁过去不久,弟弟们还歪歪扭扭地给她写信,一开始,她都是连拆都不拆,就直接丢灶台里烧了,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才肯看信,可是看了也不会信。时间久了,信就渐渐地少了,最后一封都没有了。
再后来,她男人生病死了,她守寡,又改嫁,搬了家,就彻底跟娘家失去了联系。
现在,厉招弟想起这些事,就恨死自己当年太绝情了。弟弟们又没有错,她但凡回了一封信回来,和这边的关系就断不了。
大弟小军出意外死了的事儿,她也不至于过了两三年才知道!
王桂香还有厉强都站在一旁,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这个十几年不联系,突然在大年三十回娘家的大姑姐。
你说你回娘家也就算了,大过年的,哭丧呢?在他们门前哭自己的大弟弟?早干嘛去了?
王桂香就阴阳怪气地说道:“这都过了两年了,现在才来哭?公公和大哥死的时候,家里可都是往那边寄过信的,那时候当没看见,现在跑回来哭丧来了?我看啊,八成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想着回娘家来打秋风的吧!我告诉你,我们家可一个子……”
话没说完,突然“啪啪!”地两声,厉招弟已经跳起来,冲到王桂香面前,给了她两个耳刮子!
王桂香虽然蠢了点,但也是个厉害的,平时在村里,没几个人敢惹她,现在居然一下子挨了两巴掌,都给打懵了!
厉招弟气愤地指着王桂香的鼻子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男人跟你男人的妈逃荒途中,快饿死的时候,要不是我把半块窝窝头让给了刘兰,你男人早就饿死逃荒路上了!要不是十几年前,我出嫁换来的嫁妆,这家里人也早就饿死了!还能有你在这里叫嚣?我哭我大弟,管你屁事!还有往你家来打秋风?呸!我厉招弟再穷,也吃不着你家一粒米!”
出嫁之后,厉招弟受了多少委屈,第一个男人时候,寡妇门前是非多,她要还是面皮薄,那就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了,因此,这十几年下来,性子比男人还要泼辣,比王桂香这个纸老虎可要厉害多了。
王桂香被打得捂着脸颊,眼圈都红了。
厉强立刻冲过来,抬手就仿佛要打厉招弟似的。
但厉杰也已经站起来,挡在厉招弟面前,和厉强针锋相对:“二哥,你想干啥?你要犯浑,连大姐都敢打的话,别怪我跟你动手!”
夏涓涓对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是不在意的,她就注意到了一句重点:“你男人跟你男人的妈逃荒途中,快饿死的时候,要不是我把半块窝窝头让给了刘兰,你男人早就饿死逃荒路上了!”
要是刘兰是厉招弟亲妈的话,厉招弟肯定不能这么指名道姓的。
所以,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刘兰是后嫁进厉家的!
而且,听厉招弟的话,刘兰只怕是在逃荒途中,和厉父凑成了半路夫妻的。
而厉强,恐怕就是刘兰带过来的!
这么一来,厉家孩子的数量,就和沈晚雪寄养厉战时对得上了,就是厉招弟,厉军和厉杰三人!
她一会儿找机会问一下厉招弟,她亲妈是不是叫梁云霞,如果这个也对得上,那么就八九不离十,厉战就是沈晚雪当年寄养的那个孩子了!
厉强见厉杰个头比自己高,还比自己状,哪儿敢硬碰硬啊,就拉着王桂香回屋去了。
刘兰一直站在门口,看到厉招弟现在的泼辣样子,她心里禁不住发毛。
十几年前,还是她逼着厉老爹同意这门亲事的,就是因为临县那鳏夫是她娘家弟弟介绍的,收了人家三块钱的媒人钱,那鳏夫给的彩礼钱也多,有二十块呢!
厉老爹原来还不同意,她就编派了些厉招弟的瞎话,故意让厉老爹知道,厉老爹气闺女不检点,也想着嫁远一点,名声还能保住,就没有在反对,随着刘兰去弄了。
那时候,厉招弟的性子虽说气性也大,但还是乖巧懂事的,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寻死觅活的,为了这个家,还是嫁了。
怎么这才十几年工夫,变得这么泼辣了?
看她刚打王桂香的样子,虽然她心里也觉得解气,但更多的是害怕啊!
要是厉招弟知道了当年的事儿,她肯定也要上来大耳掴子地扇她!
她又不是她亲妈,厉老爹又死了,她还指望谁替她挡着不成?
厉强连他媳妇都护不住,怂包一个!厉杰……肯定是站在自己亲姐姐一边的!
刘兰越想心里越害怕,这厉招弟,这次回来只怕来者不善,是来找她报仇的吧!
想到这些,刘兰更是一句话都不说,就蜷缩在角落里装可怜。
村里听说多年没回过家的厉家大女儿回来了,他们也都是知道当年厉招弟嫁人嫁得窝囊的事儿的,因此,都过来厉家看热闹。
刘兰心里就想着,要是厉招弟和厉杰犯浑,她就装委屈。
她现在老了,只要一哭一闹,肯那定是她有理!别人都得让着!
厉杰看自己大姐回来,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哭大哥的死,而且也怕她真的和厉强起了冲突,就把厉招弟先拉回自己屋里去。
“姐,你好容易回来一趟。先去我们家坐坐,咱们姐弟好好说说话,再说别的吧。”
厉招弟看了小弟一眼,眼眶又湿了,就点了点头,同意了。
她现在满心的愤懑和难过无处发泄,可能真的会做出啥出格的事儿吧!
等进了院子,厉杰就赶紧让周秋荷烧饭,好让大姐先吃些东西。
夏涓涓的信里,是先写了厉强偷偷把玉卖了不少钱的事儿,然后才写了厉家大哥已经去世的事儿的。
不过,厉招弟刚刚一直哭,一句也没提玉卖的钱的事儿,倒不像是钻钱眼子里的人!
无论是伪装还是怎么着吧,刚刚哭自己大弟的时候,倒是真的真心流露。
因此,她就回家去,不一会儿工夫,拿了些面粉还有一小块腊肉,两根腊肠,十来个鸡蛋,还有几十个刚包好的饺子过来,偷偷地给了周秋荷。
周秋荷就要推辞:“家里都有的!我上午刚包的饺子,够吃的!”
夏涓涓知道周秋荷刚出了月子,家里新添了个小家伙不说,厉杰为了保证她坐月子期间的营养,家里的粮食精面都吃得差不多了,这大年三十包的饺子,是唯一一顿白面饺子了。
夏涓涓笑道:“你别跟我推辞。三个的大姐,那也是厉战的大姐不是?你们家管饭,我家出些东西,也是应该的。”
再说了,厉招弟回来,还是她给招回来的,她还指望她解开谜团,帮着跟刘兰闹开了,好让真相大白呢,拿些东西出来,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