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郑主任并没有生气。
一来，她并不是那种有点小权就膨胀以权谋私的人，否则，之前也不可能训斥对顾客态度差的宋秋月，或者看上夏涓涓，想招她当售货员了。
毕竟，七里八乡的，想要通过送她些东西，把售货员的机会弄到手的人不在少数，她要真那样的话，哪里会主动推荐夏涓涓？
二来，这次她要进的货的数量，单价等，夏涓涓都是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的，周秋荷更加不可能事先知晓。
所以，夏涓涓刚刚故意算错，让周秋荷开口纠正，引起她的注意，这应该是有的。
但两人刚刚快速心算出的结果，却绝对不可能是事先串通好的，肯定都是凭真本事。
两人又是妯娌，夏涓涓无意当售货员，但想要把机会让给自己的三嫂周秋荷，这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她也不是瞎推荐。
周秋荷平日里看着沉默寡言，见人就笑笑，一点不起眼。
但刚刚心算速度和夏涓涓不相上下，比拨算盘珠子的供货点会计都快！可见要当售货员这方面的能力天赋是绰绰有余的。
夏涓涓看着郑主任的神情变化，心里也猜到郑主任只怕已经猜出她的意图了。
说老实话，她最终决定用这种方式冒昧介绍周秋荷给郑主任，多少有赌一把的成分在。
如果直接介绍周秋荷，太突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周秋荷给人的感觉太平常了，郑主任未必看得上，这要是一下子把话说死了，那就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索性冒险一把，先让郑主任对周秋荷刮目相看，再提这事儿，成功率就高了不少。
当然，这个前提是郑主任不小肚鸡肠，能大度地原谅她们，并且求贤若渴。
从郑主任能主动提出让她当售货员这件事上来看，夏涓涓觉得她赌的这一把赢面很大。
郑主任看了看周秋荷，然后笑问道：“你是厉家老三的媳妇吧？他以前还帮着供销社卸过两次货呢。你算术是跟谁学的？”
周秋荷有些局促，但她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考虑过风险，因此深吸一口气，据实以答：“是。跟我爹学的，不过也就学了个皮毛。”
郑主任点了点头，学了个皮毛都能算得又快又准，挺谦虚的。
她也没有再深入问下去，笑道：“你别理货了，帮着涓涓算个分账总账吧，你们两个各算一遍再对一遍，我更放心了！”
夏涓涓一听，不由得唇角翘起。
她知道自己这是赌赢了一大半了，郑主任至少并未生气怪罪她们，反而肯给周秋荷机会，继续考察她。
一旁供货点的会计，姓孙，白眼都快翻到天际了。
这是有多不信任他？还要找俩人算两遍，跟他算出的结果比对啊？
他忍不住鼻孔‘哼’了一声，很是骄傲自负。
笑话！他当会计多少年了，还能被俩乡下年轻媳妇比下去不成？
“粮食一共是76.4块。”
“搪瓷洗脸盆，茶缸，煤炉子，针头线脑的杂物，合起来一共是179块……”
“等等，这些合起来应该是176才对。”周秋荷突然开口说道。
孙会计愣了一下，然后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你这乡下小媳妇咋个说话的？我在这供货点都干了十几年会计了，还能多收你这3块钱不成！再说了！我可是拿着算盘算的，不比你们心算算得准？！”
郑主任一听，赶紧想要开口打圆场。
她跟孙会计对接也好多年了，以前都是她亲自算账，算出的结果和孙会计不一致的时候，都是听孙会计的，她回去再仔仔细细算一遍。
差得多的，比如几块几毛的倒是好弄，下一次说一声补回来就行。
但有时候差个几分几厘的，郑主任也就不好意思再找，都是吃了哑巴亏，自己垫上了的。
这差了3块不怕，等回去她再核实一遍，下次再让供货点给补上就行。
所以，郑主任的意思是想要暂时按孙会计的来，别伤了和气。
不料，她还没开口，却见周秋荷微微蹙眉，然后走到了孙会计跟前，说道：“不是，这个真的是您算错了。您要是不相信心算，我用珠算给您算一遍看看？”
孙会计愣了一下，有点不太相信地瞅着周秋荷：“你会算盘？”
周秋荷脸红了下，道：“嗯，会一点。”
孙会计也不是啥坏人，就是骄傲自负了点，现在被人质疑，也是憋着一口气，把算盘推给周秋荷，没好气地道：“行！那你算，我倒要看看我算错在哪里了！”
周秋荷也不含糊，把算盘在面前放好，拨正算盘珠子，接着便噼里啪啦地把算盘珠子拨得飞起！
一边拨一边还迅速地对照货单上的内容和单价数量，配合着九九运算口诀朗声说着。
孙会计和郑主任在一旁都看傻了。
这哪儿是会一点啊？
这要没有练上十年往上的功夫，肯定到不了这么熟练的程度！
郑主任忍不住横了夏涓涓一眼。
这媳妇，还真的给她介绍了个人才啊！
夏涓涓有些心虚而狡黠地笑了笑：“郑主任，对不住您，在您面前弄这一出。不过我三嫂比我厉害。别的不说，就打算盘这事儿，我可是一窍不通！”
郑主任白了她一眼，但还是由衷地点头：“人才倒是的确是个人才……”
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戛然而止，周秋荷说道：“您看，这是结果，一共176块。”
孙会计回过神来，然后不死心地一把夺过算盘，自己又从头算了一遍。
的确是176，自己算错了。
他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是我……错了。”
郑主任忍不住对周秋荷刮目相看。
她本来心里其实还有些迟疑要不要真的用周秋荷。
毕竟，当售货员，会算账是一回事。
但还有很重要的就是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这些，夏涓涓都是具备的。
周秋荷在跟人打交道方面就有些太闷了，怕她接待不好顾客。
但刚刚周秋荷能勇敢站出来，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指出孙会计的错误，至少不怕事这方面是合格了的。
有了这些方面的观察，郑主任对周秋荷的认可度已经达到九成往上了。
好好培养下，以后肯定能是个好售货员！
进好了货，差不多也到中午了。
郑主任把牛车先寄存在供货点，回头笑道：“麻烦你们给我白干了半天的活，走吧，我请你们去国营面摊吃碗噪子面！顺便听你们好好解释下。”
夏涓涓笑了笑，知道这把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