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万里无云,烈日悬空。
年幼小道士蹲在门口阶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流鼻涕,看起来可怜又好笑。
他大声哀嚎着,“师父,我不要你死!你死了就不能抱我了!”
“子星。”年长的道士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叹了口气:“人终有一死,我们迟早都会死去的;但师父的魂魄如果能有幸存活,一定会陪在你身边的。”
小道长虽然听不懂前半句,但却依旧开心,“那说好了,师父死了也要陪着子星,子星死了也会陪着师父!”
“嗯。”年长的道士点了点头。
小道长挠了挠头,又指向大厅里的灵柩,天真的问:“那师叔以后会陪在我们身边吗?”
年长的道士沉默了。
细碎的声音响起,那件艳红色的长裙一路擦过地上的纸钱,白底黑字的大灯笼挂在她正前方,四周皆是白色丧幡。
“师父!”小道士扯了扯他的衣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向对面的年轻姑娘。
烈日下的白刺眼的很,她抬头看了眼灯笼,然后突兀的说:“今天的太阳还真大啊。”
年长的道士并手向她行礼,何皎皎收回了视线,回礼,跨步入内。
穿过那一排排白色花圈,直步走入前厅,自房梁落下的白布挂满了厅内,灵柩前的照片充满了陌生感。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不苟言笑,神色淡漠的林玄直。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迟早是要为你丧命的。”向来威风凛凛的林掌门红着一双眼,悲愤郁结的看着她,像是在谴责她夺走了他唯一儿子的性命。
林掌门原来这样看中他的吗?
也不知道如果林玄直看到他现在这副样子是什么心情?
许是看她沉默太久,林掌门又有些不忍,“算了算了,他自己非要往里栽,也怪不得别人。”
“我会召集所有鬼众,把他的魂魄找到。”这是何皎皎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一旁的林玄义蓦地从蒲团上站起身,带着迁怒的怨气,“小师婶!凶手既然了他的性命,又怎么会留下魂魄?”
何皎皎转过头看向他,不太痛快的说:“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当初你们不也都以为我身死魂灭了?”
林玄义诧异的很,她怎么连这样浅显的事都看不明白?
只好解释道:“小师婶你遇上的是匪徒,可能杀死小师叔的人……又怎么会留下他的魂魄?”
他是在说林玄直魂飞魄散了。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吗?
“你们要放弃他,我不会。”
何皎皎斩钉截铁的说:“我会想他找我那样,找到他。”
林玄义郁结的说:“可这完全不同,当初你……”
裴令定定的看着他。
林玄义的声音梗住了,她的表情实在吓人,直叫人心里发毛,他慌乱的转了话题,“小……小师婶是来吊唁的对吧?我……我帮你开棺,让你们再见上最后一面。”
“不用了。”何皎皎看了眼正中央的灵柩,很快就挪开了视线,“只是一副死躯,没什么看的必要。”
“我会找到她的鬼魂。”她又强调了一遍。
林玄义有些接不上来话,以小师叔的死状来看,对方绝对是个强大的修行者或厉鬼,不管是因何而起的杀心,但都不可能留下他的魂魄,给他复仇的机会。
何皎皎并手行了个玄门的礼,沉声说:“请林掌门放心,我会揪出那个人。”
“然后杀了他。”
*
傍晚,圆月初升,黄昏已至。
“裴令!等等我!”身后传来并不陌生的声音。
她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身形几乎要没入彤色天幕中。
“裴令!我会用招魂幡!”身后人大声喊道。
何皎皎终于转过了身,身形被黄昏的日光镀上了一圈绮丽的色彩。
她的声音淡淡的,“你找我干什么?”
裴宜欢看着她手上的法幡,说:“我知道你要去给林玄直招魂,但我更熟悉门派法宝,有我帮忙你找的也能快些。”
何皎皎听着,也没有推辞,“那就多谢了。”
裴宜欢抬起下巴,“不客气。”
“不过以后还是叫我何皎皎吧。”
“为什么啊?”
裴宜欢不解的很,怪不得刚刚喊她一直没反应。
“因为这才是我的名字。”
“啊?”
何皎皎没有过多解释。
但裴宜欢向来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一路上说个没完,似乎是希望能让她轻松一些;虽然觉着聒噪,但何皎皎也没有去打断她。
“皎皎你是不知道,从新闻发布会回来后裴玉特别沮丧,我知道你在怪他当时……”
“你别管这事。”何皎皎打断她,却转口问:“裴宜欢你知道开发布会前,裴玉在哪吗?”
“就在他院子里啊,今天上午我拉着他教我布阵来着。”裴宜欢表情突然凶狠起来,咬牙切齿的说:
“本来是说只教我一个人的,后来也不知道我那几个不要脸的师兄弟怎么知道的,非跑来跟着蹭课。”
“嗯。”何皎皎敷衍的应了声。
裴宜欢却反应了过来,“等等!你不会怀疑裴玉杀了林玄直吧?”
“我没这么说。”
“可你这么问不就是怀疑他吗?”
“嗯。”她也没打算遮遮掩掩。
“你不能这么想他!”裴宜欢激动的说:“我知道你们最近有些误会,但裴玉的品性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脾气臭了点,是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原先的她也是这样,只要别人说裴玉一点不好就要跳起来。
就算是林玄直,她也没例过外过。
或许是她的雏鸟情节太重了,或许是因为八年的陪伴让她产生了缺一不可的错觉。
但是现在,“我也不确定我知不知道他的品性了。”
“裴令!”她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
“别人可以污蔑他,但你不可以!你手上的招魂幡是他辛苦替你求过来的,不然你以为掌门为什么会答应的那么痛苦,到现在还在祠堂受罚呢!”
何皎皎还真有点惊讶,从下山这一年以来,裴玉他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碰触她底线,哪做过什么站在她这边的事?
失望可不是一天累积出来的。
“对不起啊,我不是要凶你,”裴宜欢有些后悔刚刚的语气,有些愧疚的说:“我只是不希望你们闹掰了。”
“我会好好想想的,我和裴玉的事你就别搀和了。”
裴宜欢点头如捣蒜,“好!”
好在两个人都不是扭捏的人,就算闹了点不愉快,也很快就掀篇了。
等到了死地,裴宜欢就麻利的起咒,操控着招魂幡努力招魂。
但事与愿违,直到夜幕彻底落下,招魂幡也没有半点动静。
裴宜欢终于还是收了幡,把在心里打了几百遍的草稿说出来:“其实,招魂幡有的时候也不一定能招魂成功的。”
“有的时候?”何皎皎抓住了重点。
“特定的法器和阵法都可以隔绝招魂幡的牵引,如果距离太远也无法搜寻的到。”
何皎皎点头,“看来还是要亲自去找才行。”
裴宜欢没有说话,她口里特定的法器和法阵只存在与传闻中,而距离只限制生死多年的鬼魂,新魂就算是上万里也能被招魂幡搜寻的到。
*
隔日,何皎皎和父母亲朋辞别,带上裴家的招魂幡准备启程寻魂。
但还没出发就被拦住了。
如果知道对方要说这个,何皎皎根本不会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林玄直的修行天赋异于常人、先天魂魄又强,对厉鬼来说会是万里挑一的补品。”
不就是要说林玄直已经被吞噬掉了?遮遮掩掩的实在难看。
但到口的刺耳话却被她咽了下去,是因为昨天裴宜欢的那几句话。
何皎皎忍耐着说:“谁不知道我和林玄直订婚的事?哪个厉鬼敢杀我的人?”
裴玉不想她捧着这点微末的希望寻找,去做明知道徒劳的事;一次次的失望只会让她更加痛苦,与其这样自欺欺人下去还不如让她早点认清。
“你想的过于美好了,皎皎,厉鬼可没有那么多心思,它们想杀谁便杀谁。”
他极其理智的说:“如果对方和何家一样避世而处,再有些隐匿身形的保命法子,他为什么不敢?你连找都找不到,又能拿他怎么办?”
“裴玉你倒是提醒我了。”何皎皎突然福至心灵,抑郁了两日的心情好转了不少,语调也跟着明快了些,“当初何家能找你救我,然后把我培养成鬼王,也就未必没有人觊觎林玄直。”
万一有人想要炼出一个供自己驱使的鬼王,为此而杀人夺魂,也不足为奇。
不能让她再幻想下去了,裴玉直接推翻了她的假设,“皎皎你知道我母亲是何家人,父亲又精于何家术法。没有人会比我更明白,林玄直虽然天赋极佳,但他根本适合用来修炼鬼王。”
话说的这样清楚明白,但她却不以为然,“你了解的是何家,但从古自今有多少败落的玄门,你又怎么知道这天底下但只有何家想炼成鬼王?”
裴玉终于放弃了和她分析讲理,因为他发现,“你只是不愿意相信他被吞噬了。”
何皎皎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裴玉,我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好。”裴玉应道。
他想,要是她实在是难以接受也没关系的,时间总能慢慢治愈她的痛苦。
起初的时候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他们都以为这只是一时的,毕竟两人刚订婚,感情正浓,换谁也没办法接受。
但随着时日的推进,大家发现她似乎并不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
何皎皎她是真真切切的觉得林玄直的魂魄还在,她固执的认为自己会找到对方。
她不容许任何人说他身死神消。
像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做着有一天能重逢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