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如意的脸时,方楚宁只觉得心口滚进了西州的冷风,刮得他心脏生疼,寒风暴雪卷起漫天的冷,冻住他沸腾的鲜血,有那么一瞬间,方楚宁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兵刃相撞在耳边,听不见世间任何声音。
“爹爹……”如意看到陌生人,有些害怕,踉踉跄跄地跑到谢珏身边,谢珏半蹲下来,摸了摸如意的头,眉目温柔,“怎么了?”
爹爹……
稚嫩的孩子,相似的面容,方楚宁想起了听风幼年时。
如意再大三四岁,就是他记忆中听风的幼年时的模样。
太像了!
如意百日时,胶州举办了一场百日宴,那一场百日宴宴席,并不是如意真正的百日宴,谢珏提早了二十余日。那时的如意也就两个月,消息传遍天下,人人都知道谢珏尚未成婚,且有了长子,方楚宁自然也听说了。
他并未放在心上,只当谢珏捡了一个孤儿,又或者是宁州铁骑哪位将士死去,他抚养遗孤。根据当时如意的百日宴推算,若儿子是听风的,那是北蛮和谈那段时间。听风一要推新政,二要和北蛮周旋,分身乏术,且几乎日夜都和他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有儿子。
所以,这儿子一事,方楚宁从未放在心上。
直到他看到如意的脸。
一看就是他亲生儿子的脸。
方楚宁笑了,“听风,真是你亲生儿子?”
“是!”
方楚宁转身离去,只在雪地中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
谢珏隔着风雪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九曲回廊尽头,他罕见的穿了一身白,几乎融于雪色中。
陌生人走后,如意又开始玩雪人。
前厅,谢珣知道方楚宁去找谢珏了,极是闹心,想去偷听他们究竟说什么,又觉得是二哥的隐私,他不该窥探,若是不小心看到什么自己不想见的画面,岂不是自我折磨。就在他踌躇不定时,就见方楚宁从月门出来往门口走,脸色阴沉至极。
谢珣愉快地打招呼,“方大哥,你去哪儿?”
方楚宁脚步一顿,回头看着谢珣那张灿烂的脸,淡淡说,“去见韩子期。”
“问了三遍我哥,不见了?”
方楚宁沉默转身,谢珣扬声说,“记得回来用晚膳啊。”
暖阳,“……”
凤妤院内,她和方玲君总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卷缩在窗边的暖塌上,说着彼此的事,方玲君没和方楚宁说逃婚的事,却和凤妤倾诉。
长公主一直为了方楚宁和方玲君的婚事发愁,方楚宁在军中,她鞭长莫及,且有克妻子的名声,旁人虽有顾忌。可大帅和长公主身份地位在这里,也能说上满意的婚事,奈何方楚宁不满意。太后又一直想操纵方家兄妹的婚事,想要方玲君嫁到她母族去。
长公主并不愿意,所以挑了氏族李家大房嫡系的儿子李思,他在家排行第四,与方玲君年龄相仿,读书习武都还算不错,科考也中了举人,算是有功名在身。且方大帅在妹妹是李家二房的主母,也算亲上加亲。
两人定亲后也频繁接触,相处还算和睦,可不曾料想李思心仪的人竟是周雪葭,两人暗通款曲,当是外室养在京中,已有一儿一女。
“周雪葭……这名字好耳熟。”
“安远侯家被掉包的那姑娘。”方玲君撇撇嘴,“当年你还没回京,安远侯和侯夫人非常宠爱她,如珠如宝地养着,安远侯世子更是把她视若珍宝。当年恶意掉包的事曝光后,安远侯家本打算雪兰被封郡主后,让周雪葭当安远侯家二姑娘。后来又发生一些事,周雪葭才被送走。谁知道她没有出京,被安远侯世子偷偷养在京都,后来又和李思暗通款曲。”
“这事你没告诉长公主吗?后来怎么同意成婚了?”
方玲君垂眸,紧张地揪着手帕,“我想拒婚,可不等我把此事告知母亲,太后就宣我进宫,若我不嫁,她就要给哥哥赐婚。那时我才知道,李家嫡长女进宫后,深得太后宠爱,李氏一族已投了皇族。若我拒婚,她会把李家二姑娘赐给哥哥,我不想哥哥受困,所以同意了这门婚事。李家怕夜长梦多就提早举办婚礼,原本他们告诉已送走周雪葭和她的一儿一女,谁知道……姑姑不忍我被骗,偷偷告诉我周雪葭和她的儿女被接到林家,就等着我过门,给我这主母敬茶,我实在不想再忍着,所以就逃了。”
“欺人太甚!”凤妤咬牙切齿,“高门大户龌龊事真多,君君,反正你逃了,旁人又不知道你行踪,你就留在西州,我罩着你。”
方玲君失笑,“好啊,我哥要允许,我就留下来。”
“我和李家的人都没什么接触,他们这么肆意妄为,纸包不住火,不怕长公主怪罪吗?”
“阿妤,氏族里的公子,成婚前都会有女人伺候,只不过大家都要脸面,在正妻过门前,尽量不要闹出人命来。可若真的有了孩子,养着就是,若主母容不下,旁人只会说你善妒,不容人,不会怪罪公子婚前风流。”方玲君淡淡说,“为了哥哥,我本打算忍了,只要他们把人送走就行,可谁知道他们欺人太甚。”
“就算你为了哥哥打算忍,李家为什么会……这事若是捅出来,长公主和大帅不会允许的。”凤妤总觉得这事很奇怪,大帅和长公主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方玲君突然红了眼,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凤妤心疼,又震惊,慌忙抱着她,“君君,发生什么事,你别哭,是不是李思欺负你了?我弄死他,就算他在京都,我也杀了他!”
“不是!”
方玲君这一年多心里压了太多事,只想好好地哭一场,也想找个人说一说心中的苦闷。
“我从小出生在皇族,受尽宠爱,父帅和母亲都很宠我,百依百顺,我也听旁人说父帅和母亲恩爱不疑。也听那些氏族夫人们称赞父帅痴心,位高权重却只有母亲一人。可我懂事后,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父帅常年驻守江南,极少回京。若说镇北侯功高盖主,人在宁州,夫人们留在京中是人质。可母亲是宗室,父帅不能回京,她可以去江南。可是……扬州疫病那一年,我才知道,父帅年轻时很喜欢一个姑娘,就是李家女。后来,父帅和母亲在宫中被人算计,有了哥哥。李家女在父帅和母亲成婚那一日在家中悬梁自尽,所以姑姑是为了赎罪,嫁到李家。所以父帅才会从小那样折磨哥哥,因为我哥哥不是他期许中出生的儿子,为什么会这样……阿妤,我哥哥现在都不知道这些事,我都不敢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