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的坦然,倒是让王升放下心来。
这小孩儿若是为了太子,至少是跟太子、跟皇权站在一条线上的。
如此他倒是无需担忧这小孩儿干什么太‘大逆不道’的事了。
辅佐一个储君登上帝位,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难事。
左右多操一份心罢了。
他看着沈清,眸光微动,旋即抬手将那枚代表‘陈储’的棋子也取下,只留了三枚白子在棋盘上。
他视线落在棋盘,声音沉缓:“以往京中旧勋,以郑国公府和韩国公府为首,贤妃李氏出身显赫,若想拉拢京中旧勋,可一呼百应。皇上正是看出这点,才抬了曹氏为贵妃,并借着李敬之罪打压李氏,她有的天然优势,太子也有,此人皇上心中有计较,暂且不必去管。”
沈清看了王升一眼,接着视线也落在棋盘上,点点头。
王升看了眼沈清,见其像明白的样子,又接着说:“曹家如今风头正盛,皇上即位不过一年有余,根基尚且不稳,只有牢牢掌握兵权,才能稳固政权,使其长久。曹彬在军中威望甚重,皇上身边的老将,也多以曹家为首,若动曹家,只会寒了那些老将的心,这曹家皇上暂且不会动。”
沈清点点头,伸手取了一枚黑子,推到‘曹’子旁边。
王升:“?”
沈清抬眼看王升:“虽是时候未到,却也可未雨绸缪。”
王升看向那枚黑子:“此子又是谁?”
“郑。”沈清回道。
王升又看向沈清,眸光晦暗:“说说。”
沈清看着王升,身子轻轻靠在凭几上:“皇上依赖曹家,可也忌惮曹家,掌握兵权是帝王的事,帝王怎肯忍受武将一家独大,何况那武将还有两个皇子外孙。曹家如此易遭君主猜忌的身份,竟还不知收敛,植党营私,嚣张跋扈,甚至胆敢触及皇储之争,恐怕已经成了皇上心中的刺。如今曹家皇上动不得,那些老将皇上也不会轻易动,可却能动倒向曹家的新人,来个敲山震虎。我听大哥说,曹家给郑平送了两名美妾,就将他给收拢了,这岂非正巧犯到皇上头上。郑家命不久矣,若想保命,端看郑挽澜肯不肯倒戈,此女不凡,往后曹家说不得能栽在她手里。”
王升一脸震愕。
他看着沈清,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原想教教这小孩儿,也令她不可轻举妄动,却不想她什么都懂。
这还是人吗?
半响,他一脸郁闷地指向最后一枚白子:“这于家,与皇上有恩,刘淑妃也深合皇上心意,若非犯了大错,皇上绝不肯整治于家。”
沈清点头:“于家我来对付。”
王升蹙眉:“你?”
沈清唇角微扬:“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何须麻烦皇上出手。”
王升:“……”
半会,他才说:“你那点生意,如何能撼动于家。”
他如何不知这小孩儿在山西搞了些生意,听说还搞得风生水起,如今整个山西都对‘鸣人堂’有所耳闻了。
可跟于家那庞大的产业比起来,也如同蚂蚁对大象一般。
“哎,所以我很忙啊。”沈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大舅,我先回了,明儿还要早起。”
王升:“……”
他默看了沈清会儿,才绷着脸摆摆手:“去吧。”
……
接下来的些天沈清很忙。
她去看了萧恒借给她的宅铺,然后给身边能用的人都派了活。
萧恒一共给她六套铺子,都在沿着京城内秦淮河道边上最繁华热闹的街市,离沈家也都不是多远。
铺子都挺大,有四套五开间的,两套三开间的,且都是两层并带着后院的。
另外还有一套城南的宅子,占地约二十三亩。
这些宅铺都荒废了很久,尤其是宅子,院里都长草了,需要重新修整一番。
沈清看好之后,打算将六间铺子开一间‘鸣人堂’分店,一间当铺,一间银楼、一间酒楼、一间茶行和一间绸缎庄。
三开间的两套铺子就做茶行和绸缎庄,反正她往后也需要经常跑苏杭进丝绸,浙江一带的茶园也不少,西湖龙井尤其出名,顺带便能多进些货来。
宅子则做工坊用。
一下搞这么多生意,事情多得不行。
沈清也当锻炼锻炼身边的人手,将孤灯、郑三和高伍派去装修宅铺、采买用具,顺便打听下哪里有可用的人才,陶五、包六和李牧则派去江南进丝绸和茶叶。
之所以让李牧去进丝绸,因为这小子眼光好,且会讨价还价。
在京中做生意不比在山西,沈清让李牧务必挑选京中最时兴的料子,价钱都是次要的,这小子走前还特意在京中各大布庄逛了圈,将每个铺子最受富人欢迎的料子各买了一尺,留作样本。
沈清虽看完宅铺便不再出去跑了,但孤灯等人有事也要随时来跟她汇报,且她还是几人的提款机,不过十余天,便扔出去数万两银子。
转眼到了六月初三。
这天下午,沈清换上身藕色暗花纹绸褂和嫣红素纱满褶裙,跟身着玄青云纹绸袍的沈进一同去了李家。
沈策说要念书,不想去李家。
王理和王琅倒是想去,但王升不准他们去。
他心知肚明李家长房是皇上留给太子的人,这才一直不搭理李家,这会儿怎会让俩儿子去李家凑热闹。
宴会定在酉初时开始,也就是下午五点左右。
一来如今正值盛夏,李家特意避开了最热的时辰,二来百官申初时放衙,李家许是担心邀请的人多个借口拒绝,特意将时间定在百官散值的一时辰后。
李家离沈家并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马车走了一刻钟便到了地方。
整个李家占地有二百余亩,如今被分成两府,分别归李家长房和二房居住,一座是昔日的韩国公府,一座是今朝的永国公府,两座宅子紧紧相邻,如同沈家与王家。
韩国公府三间一启的朱漆大门宏伟气派,可惜如今中门上方只挂了个‘李宅’牌匾。
李宅大门前有些冷清,丝毫看不出主人家要办宴会的样子,许是觉得丢人,李家也没有主人在外头迎人,只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在门口候着。
沈进将帖子递给那管家,管家看过顿时笑道:“沈伯爷,您快请,我家二爷正在大堂恭候着。”
沈进点了下头,和沈清一起随引路的仆人过了仪门,来到二院大堂,便见三个青年坐在堂中。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便是李元卓,他见沈进和沈清来了,连忙起身阔步迎上前来。
“子昂,你可算来了。”李元卓一身玄色祥云纹绸袍,俊朗的脸上带着开怀笑意。
“仲逸兄。”沈进星目微弯,冲他拱拱手。
李元卓又看向沈清,揖了一礼:“沈小姑娘闺安。”
沈清回礼:“李二爷万福。”
堂上另两名青年,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四五岁,另一个看起来才十七八岁。
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身着驼色绸袍,皮肤白皙,容貌清秀,见来了客,他连忙站起身来,却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不敢上前来,只暗暗打量着来人。
十七八岁的青年一身竹青锦衣,生得剑眉星目,一脸傲气,他歪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沈进和沈清,见李元卓还跟个小孩儿问安,不由嘲弄地轻‘呵’一声。
李元卓又跟众人介绍道:“这两位是我大哥和三弟。大哥,三弟,这位便是忠毅伯,这位小姑娘是忠毅伯的妹妹。”
沈进、沈清其实已经猜到了,李家长房三位公子,大公子李元春是庶出,年有二十五,三公子李元杰是兰阳郡主所出,年有十八。
李元春这才上前跟沈清兄妹问好,李元杰也不耐烦地起身冲两人拱拱手。
李元卓本就是在大堂等着沈进,如今人到了,他便亲自引着沈清兄妹去了宴会厅。
韩国公府有个建筑面积约一亩的大戏楼,晚宴便设在大戏楼里。
戏楼大厅内富丽堂皇,雕梁画栋,悬灯结彩,大红大紫的帘栊帐幔透着喜气,堂中隔了一排精美屏风,将宽阔的大堂一分为二。
秦彤玉今儿将自个最华丽的衣裳都穿上了,她一身妃红锦缎衣裙,梳了个朝天髻,还将她娘压箱底的点翠嵌珍珠头面都戴上了。
她端坐在椅子上,心中震撼于韩国公府的气派,紧张地跟端坐主位上身着殷红华服的七旬老太找着话说:“老夫人,您看起来真年轻,不知道的,还当您才四五十岁呢。”
她这奉承的话虽拙劣,却将座上的老太给逗笑了。
两鬓斑白,面相慈眉善目的曾淑兰抬手掩鼻笑了下,看秦彤玉的老眼带着丝隐晦的鄙夷:“你这小丫头,可真会讲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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